“怎么……”
皇帝又道,“是觉得太轻易了,怕朕诓你,朕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么?”
晨音回想了一下皇帝昨夜的禽兽程度,说出的话可没一句算数的,毫不犹豫点头地,“确实。”
皇帝哽了一下,锢住晨音腰的手臂故意收紧,报复性心极强的勒了勒她,“行,你自找的,待会儿别哭!”
皇帝倒了满满两杯酒,朝晨音一挑眉,意思不言而喻。晨音幼时起混在几个哥哥身边,自认酒量不错,完全不怵。主动抓起其中一杯,略敬皇帝一下,爽快地一饮而尽。皇帝也不含糊,两人跟较劲似的,你一杯我一杯快速灌下大半壶酒。直到脑袋隐隐发沉,晨音才后知后觉发现到这酒和她平常喝的不一样,后劲过于凶猛了。她缓缓放下酒杯,夹了块爽口的小菜放进嘴里,慢吞吞嚼着,试图醒酒。皇帝余光扫见她的动作,两指捏着酒杯,故意往她身边挤了挤。晨音筷子一抖,刚夹起来的糕点又掉了回去,愣了一下,满脸木然的问皇帝,“你要吃?”
“嗯。”
皇帝点头,却好整以暇坐在旁边,半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晨音思绪已被酒意催得略微散乱,把御用的筷碟往皇帝面前推了推。皇帝没接,随手把酒杯推在案上,不咸不淡的问,“不想出宫了?”
出宫。当然想了。晨音拍了拍越来越昏沉的脑袋,强撑起精神,随手夹了块翡翠糕递到皇帝嘴边。皇帝素来不爱甜腻的吃食,偏头躲开。“为什么不吃?”
微醺的晨音脾气有些大,平日精心伪装出来的淡漠恭顺一层层自她身上剥离。只见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半眯着眼,不满地指责,“你存心为难我,还把我筷子打掉了!”
“噗……”
这胡搅蛮缠,逗得皇帝险些被酒呛住。“你在笑,你是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晨音越是激动,那酒的后劲儿似越大,她含糊捧着脸揉了一把,脑子却越发不清醒了。她娇蛮地拿空酒杯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颠三倒四地问,“你要怎样才肯带我出宫,你到底要什么……”
皇帝笑吟吟的看她闹,略垂的眼角,柔光几欲倾泻而出。他见晨音歪歪扭扭的站起身,不知又要去闹什么,这才笑着把人重新圈进怀里。“好了好了。”
皇帝顺顺晨音的毛躁的发髻,温声安抚道,“你喂朕吃完这碗粥,就带你出宫,可好?”
“真的?”
晨音此时已是彻底醉了,迷迷瞪瞪端详了皇帝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舀了一大勺粥,直愣愣的往皇帝嘴里塞。皇帝眼明手快地制住晨音粗鲁的动作,暗哑的嗓音低不可闻,凑在晨音耳畔说道,“不对,你可不是这样喂保成的。”
“唔……”
晨音双眼迷蒙,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全靠皇帝的力道撑着才没倒下去。可她却还记得自己要出宫的事,呼出一口酒气,很是不耐地推了皇帝一把,无比暴躁地嘟囔道,“你别总在我耳边念念叨叨,又热又烦呐。要怎样你一次说完,你说,快说!”
都说酒后吐真言。自然,酒后也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丑恶良善,真真假假,无处可藏。皇帝不错眼地盯着毫无仪态,且娇蛮容易暴躁的晨音。原来,收起浑身锐利的刺,褪去防备后的她,是这样的。不够精致与端庄,眉眼间却泛着宫中难得的鲜活气息。就连不讲道理时的吵闹嘟囔,都带着种他解释不了的风情。无关皮相,只论感受。宫中的日子,终究是太压着她了。皇帝突然想起承祜早殇的那夜里,她跑到乾清宫陪他,最后却倚在他腿上哭睡过去。他摸黑把人抱去床上,待在她边上迷迷糊糊了整夜,心头难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泡发填满。他幼时登基,波云诡谲的大事经历多了。便误以为,真情假意,总要经过大风大浪才见真章。譬如他与元后,元后陪他历过了十来岁时,最为茫然不安的宫中岁月。说是夫妻,更似密友伙伴。对于元后,他敬重信任。如同那些战场上的军士,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战友。他自幼时起,学文习武,甚至曾一日学习六七个时辰,生生把自己熬得吐血。长大以后,他习得一身文治武功,于男女情爱却是一知半解。因为不管是书中,还是师傅,只会教皇帝‘博爱,大爱’。男女欢愉,并非正业。他在见得“两情相悦,情意绵绵”这类的词眼,便含糊认定,是他与元后那般的——旗鼓相当、互相扶持的夫妻关系。直到乾清宫那夜,他身边睡熟的姑娘,猝不及防地,用陪伴无声教会了他,何为情爱。不需要大风大浪,只要他伸手,便能感受到她的存在。那夜后,他总爱往储秀宫跑。即是看她,也是琢磨突然开窍的情思。他总以为,她肯定是心悦他的。否则何至于不惧死罪,放下满身傲气,爬狗洞偷入乾清宫陪他。直到昨夜。不久前两人因乌雅氏吵了一架,冷了许久才借着安嫔这个契机和好。小别胜新婚,这一架闹下来,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与小别差不离。昨晚趁气氛大好,玉成好事。事后,他望着沉睡过去的晨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印象里的晨音,倔强大胆且骄傲。就算和好,大概也会和他犟上一段时间才对,那会那般温顺。甚至于,半句不曾提起之前的事。不管是为青梧抱不平,亦或是自己吃味计较,都不曾有。像是,一出排好的长戏。她起了个好头,一切顺利,乃至于松懈了精神,中途无意漏了几句词,面上看着无伤大雅,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出错了。可懂戏的有心人,难免瞧出破绽。今夜这壶烈酒,是他来前便预备好的。他憎恶哄骗,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就此厌弃她。可,他又不愿出口问她因由,显得太过被动计较甚至卑微。更担心,这一切都是她特地为他唱的一出戏。所以只能这般,来一探她真实的模样。皇帝思绪游走的当口,晨音已趴在他胸前,醉得不省人事。可手里,还固执地握着汤勺,八成是还惦记出宫的事。艳到不可方物的脸上,晕染两坨红云,添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娇憨可爱。皇帝沉沉看向她,眼皮略垂,似与她说话,又像喃喃自语。“我要,全部的你。”
※※※※※※※※※※※※※※※※※※※※尴尬,本来想设置存稿箱结果点成了发布……
第60章
晨音第二日醒来,头疼欲裂。眼睛未睁开,便先哑着嗓子含含糊糊的叫杪春拿水来。外面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帐子被掀开。晨音感觉有人半扶她的背脊,她浑身难受的,便顺着力道坐了起来,低头饮了大半杯蜂蜜水。“够了?”
皇帝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晨音一怔,连头疼都顾不上了,抬眼看了眼撒进殿内的天光,不可思议道,“你怎还未去前朝议政?”
皇帝喉间溢出一丝笑,浑不在意道,“锦衾帐暖,不早朝的君王又不止朕一人。”
“……”
晨音将信将疑看了他半响,突然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皇上今日下朝还挺早。”
“嗤……”
皇帝摇头轻笑,顺手在晨音乱糟糟的长发上揉了一把,“这般聪慧啊!”
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的宠溺,让两人同时愣住。晨音略觉尴尬,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昨夜我们喝的什么酒?后劲也太大了。”
“可是身子不适?宣太医来瞧瞧。”
皇帝刻意忽略关于酒的事。“不用,就是宿醉过后,难受。”
晨音扶着脑袋又道,“昨夜我醉得太快,忘了问你,夜半喝酒可是有心事?”
皇帝微讶,凭她昨晚那股拼劲,他以为她今日起来,第一桩事便会问他何时能出宫。没想到,她竟是先关心他。原本被强摁在心底的情绪,竟因这简单一句话,尽数抚平。-晨音起身后才发现,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时过半。梳妆时,瞧见皇帝印在镜上的侧影,忍不住瞪了一眼。莫名其妙拉她喝什么酒,她原想今日去给承乾宫会会佟贵妃,顺便探探近来可有拉安嫔出来的契机。杪春正在妆奁盒子里翻拣今日晨音要用的首饰,余光无意扫见含怒的脸,吓了一跳,袖子把台上的玉镯卷落到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是晨音从宫外带进来的首饰,几乎日日带在腕上。杪春面色煞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奴才是无心的。”
晨音垂眸看了眼第三碎成两截的玉镯,无奈道,“一个镯子而已,值当什么。眼看又要入冬了,你腿有旧疾,别跪来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