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67)

晨音盯着皇帝那张嫌弃脸,心头哼了声——也不看看她这般狼狈是为了谁,故意恶心他,“其实那味道也不是特别难接受,要不皇上您怎么一晚上没觉察到。”

“你把嘴闭上!”

皇帝神色扭曲,以往他看这张脸有多对胃口,如今就有多不忍直视,“顾问行,把她带下去洗刷干净换身衣裳。”

晨音从耳房沐浴更衣出来,皇帝已去了前边南书房处理政事。顾问行亲自领着晨音,送她悄悄从小门离开。还顺便交了一罐番邦特贡的雪肤祛疤圣品玉颜膏给她,说是皇帝亲自吩咐给的。方才沐浴是晨音便对着镜子仔细看过了,她脸上只是普通轻微擦伤,看着红肿,其实不严重,远用不上玉颜膏这种东西。不过既然皇帝这么大方,她也欣然收下了。-这厢,晨音面色如常的溜回了储秀宫。那边南书房,皇帝的心绪却远没她这般稳健了。皇帝阖了阖眼,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到奏折上。不出片刻,注意力再次偏离。亲手养大的嫡长子没了,他身为一国之君,面上不宜表露得过度悲戚,心底却是比谁都沉重的。按理说,昨晚本应是个凄然的漫漫长夜,却因突然多出个胆大包天私闯宫禁的晨音陪伴,似乎也不那么难捱了。他跟趴在他腿上睡过去的晨音细细密密说了好些平时不敢宣之于口的话,一个人的独角戏虽无人应答,可耳畔始终有道绵长的呼吸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他。后来,他把睡着的晨音抱到榻上,竟也跟着生出一股困意,索性合衣在旁眯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胸腔那股悲戚郁气已是平和不少。还能分出心思留意到她脸伤了,让顾问行去准备玉颜膏。这种感觉,很微妙。习惯凡事条理分明的皇帝,一时竟也难以理清,这股微妙源自何处。揣着寻根究底的心思,接下来大半月里,皇帝念着承祜早殇不久,夜里宿在乾清宫,也从未召妃嫔侍寝。但只要入后宫,除去给慈宁宫与宁寿宫请安外,剩下时间几乎都耗在晨音这里了。惹得后宫人心躁动,妃嫔们有事没事总爱往储秀宫内外转悠。住在储秀宫正殿的安嫔就更夸张了,每日备好茶点,使人侯在宫门,比晨音这个正主态度还要热切。晨音觉得皇帝最近十分怪异,上次在乾清宫她故意恶心了皇帝,本以为皇帝要膈应她一阵子不想见她,没想到皇帝反倒是越发爱往她殿中跑。只是这人来了,却不太爱说话。不管安嫔和妃嫔们怎么明里暗里来献殷勤,皇帝就一个人倚在偏殿檐下圈椅中看书,闲下来便拿眼神若有似无的打量她。一旦她察觉出来望过去,皇帝便立马移开视线,别扭得很。晨音猜不透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特地找了一日,支开宫人,打算和皇帝谈一谈。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才比较自然,皇帝先敲着案几,神色如常的说道,“朕给你提提位份吧。”

“什么?”

晨音眨眼,怀疑自己听岔了。毕竟眼前这位在后妃位份之事上,向来吝啬得很,而且还总嫌单独册封麻烦。妃嫔们若想往上一步,都得年年日日的盼着他心情好,松口大封六宫。皇帝斜睨晨音,把书往案几上一磕,似有些烦躁,“没听清便算了。”

晨音莞尔,把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君无戏言。”

皇帝闲闲撇掉下茶叶浮沫,抬颚示意晨音把书拿过来,“挑首你喜欢的。”

晨音看了眼书封,是本诗集。“皇上让我自己挑封号?”

自那日宫外赛马后,晨音与皇帝说话,便自在许多,私下也不会多板正的说什么‘嫔妾’‘您’这样的词。皇帝显然是喜欢这样卸下拘束的相处方式的,从未出言纠正过晨音,“礼部那群老头子,草拟的也就那几个吉祥如意、温良恭俭的字,能有什么新鲜,你自己看着挑。”

经皇帝这一打岔,晨音暂时没来得及问他最近为何反常,他便被顾问行匆匆叫走了,似是前朝出了什么急事。后妃不得干政,晨音也未刻意打听,可有些消息,仍跟长了腿似的,往后宫乱窜。前方战场急报,吴三桂在都城衡州亲自点了大将马宝,并授计率五万大军南下,攻兵家必争之地永兴,两战两胜,大创清军。一战击毙都统宜里布、护军统领哈克三,夺据清军河外营地。一战大败前锋统领硕岱、宜失孝所率援军,营垒被冲垮,河南失限,清军被迫退守广东。晨音大哥道保最初被授兵部副理事官时,便在宜里布手下做事。后来道保虽外放到地方,但仍与这位亦师亦友的老上峰联系紧密。此次清军伐吴宜里布为都统,道保特地请旨重新入了宜里布帐下。晨音有从前的记忆,知道眼下战况看着凶险,于清军不利。实则只要撑过这一段,不久便会迎来巨大转机,转败为胜。她大哥也会顺势立下大功,平安归来。果不其然,从六月初到七月末,清军节节败退,吴三桂亲自率军,突入两广地区,除梧州外,两广尽数被吴军收回。前方战事吃紧,皇帝近些日子几乎是住在了南书房以便处理紧急军务,从未迈进后宫一步,册封晨音的事也就自然而然的搁置了。不过,皇帝既然露了这个意头,身为目前后妃之首、暂摄六宫事务的佟贵妃自然是知晓的。八月初各宫领份例时,佟贵妃特地让人请了晨音去承乾宫,说是商议宫份之事。自青梧薨逝,佟贵妃便成了后宫头一份。晨音有意暂避其锋芒,从未与她私下会过面。这次见她,她瞧着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还是那副爽利爱笑的模样。晨音在心内嗤了声,容色淡淡,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佟贵妃身后立着的云婠,秀眉轻挑——她倒是没想到这二人,兜兜转转,竟还是搅到了一处。

第53章

“妹妹来了,坐下说话吧。”

佟贵妃着一身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宫装,饰双衡比目玫瑰佩,明珠耳珰,鞋尖坠的石青色穗子随她摇扇子的动作略略晃动。这身打扮看着素净简单,配上她明朗的五官,实则别有一番利落雅致的风情。从前晨音与佟贵妃那几分交情,便是因为两人都喜衣饰,好打扮,能说到一处去。如今晨音既知晓她皮子底下藏的祸心,虽暂时不宜撕破脸皮,但也万万做不到再与她‘姐姐长妹妹短’的亲热了。晨音当做没瞧出她的亲近之意,按规矩行了礼,唤她“贵妃娘娘”“这般见外做什么。”

佟贵妃含笑嗔怪,“你来得正是巧了。这些日子,内务府新进了一批陶瓷器物,花样都是翻新过的,你来瞧瞧可还能入眼。”

旁边的小宫女闻言,伶俐的捧了一套蓝地黄龙器具放在晨音右手边的案几上。晨音指尖漫不经心划的过那只瓷盅,淡淡夸道,“釉面平整细腻,花样虽翻新过了,却不失古朴。景德镇官窑的手艺,自是挑不出错来的。”

佟贵妃目色微闪,仍是笑着,“听妹妹的口气,便是喜欢了,本宫这就吩咐人送到你宫中去。”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嫔妾暂时怕是用不上。”

晨音扯着唇角说道,“入宫之前,嫔妾偶然间听宫中的教引嬷嬷说过,凡是器物,外施黄釉者为太后与皇后用具。内白外黄釉瓷,为皇贵妃用具。至于皇贵妃以下,贵妃与妃位则用黄地绿龙器;嫔位为蓝地黄龙器;贵人为绿地紫龙器;常在为绿地红龙器。”

晨音淡淡睨了眼桌上的蓝地黄龙器,略敛着眼睑,似羞愧道,“嫔妾受不起娘娘的抬爱,着实惭愧。”

佟贵妃摇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似随口叹道,“妹妹总是这般规矩。皇上既露了口风要提你的位份,金口玉言,岂会作假。这些器物,迟早要给你换上的。”

早在看见案几上逾矩的蓝地黄龙器,晨音便觉察出佟贵妃在故意试探她是否是个有野心的。晨音懒得接这么无聊的招数,心底嗤笑一声,继续装傻充愣,把地位妃嫔的谨慎规矩演到底,“嫔妾是常在,就算往上提一提,也只是贵人位份,用不到蓝地黄龙器。”

“妹妹家世好,如今又盛宠在身,堪比昔年的仁孝皇后,越级晋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佟贵妃护甲在茶盏边上轻磕,目色意味深长,“说不定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把妹妹的封号都拟好了。”

佟贵妃话落,晨音淡然的脸上出现几许诧异,望向佟贵妃的眼神拘谨中透着惊慌。佟贵妃大大方方与晨音对视,很是满意晨音的反应。-晨音从承乾宫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头顶烈日炎炎,晨音坐在轿上,面上在承乾宫中佯装出来的谨慎惊慌早已消失殆尽。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宫扇,姿态闲散。脑子却是一刻不停的考量着,佟贵妃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试探、警告还是有意陷害?佟贵妃虽无中宫之名,但担着中宫之责。她试探新受宠的妃嫔有多少野心,容不容易拿捏是正常的。可为什么在那套蓝地黄龙器的试探结束后,她又提及了‘封号’一事,还特地点明是皇帝亲拟?晨音记得一清二楚,那日皇帝与她说起册封一事时,殿内无侍奉的人。皇帝前朝事忙,不可能有闲与佟贵妃提及给她的封号不用礼部草拟,要自己亲拟这点小事。那佟贵妃是如何知晓她与皇帝的谈话内容的?还堂而皇之的对她说了出来,简直是明摆着告诉她,储秀宫中安插了眼线。回忆佟贵妃当时的神情,若说只是碰巧提及,没有点别的意思,晨音是万万不信的。只是,试探也就罢了。佟贵妃为何要警告她,甚至可以说是陷害她?在承乾宫时,佟贵妃口口声声刻意‘抬高’她,看着一片好意,实则包藏祸心。只要正式的册封一日未下,她便只是常在,佟贵妃故意用蓝地黄龙器撺掇她逾矩。后宫是个瞒不住事的地方,如果她当时受了那套逾矩的蓝地黄龙器,转个身阖宫上下便该议论她恃宠生娇了。那些本就嫉妒她得宠的妃嫔,还不把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再往深处想,如今正值前方战事吃紧,后宫用度一减再减,唯独她这时多出个享乐不知分寸的名头。若是传到本就不喜欢她的慈宁宫太皇太后耳朵里,她这还未到手的册封,怕就要变成煮熟的鸭子了。届时,皇帝碍于太皇太后,八成不会出面保她。而佟贵妃这里,虽是她自己主动拿出的嫔位份例给她的。但若皇帝真要查问她失职之罪,她完全可以分辨说自己是揣度圣意行事。毕竟这段时间,皇帝恩宠谁是阖宫皆知的事情。她厚待晨音,也是给皇帝做脸。这细密滑溜的伎俩,正是佟贵妃惯用的手段。真是怪了——晨音扶额深思,如今从明面上看,她可是从未得罪过佟贵妃的。她一个小小常在,何至于佟贵妃费这么大的心思。又是安插眼线,又是费心设计的。总不能是,佟贵妃察觉到她有想为青梧讨公道的心思,先下手为强吧。这个念头一起,很快便被晨音压了下去。别人不知道,佟贵妃可是一清二楚她是如何被选入宫的。除非她自己露出苗头,否则佟贵妃肯定想不到她竟会给‘害了她一辈子’的青梧讨公道。晨音很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任何异样。那是别的方面出岔子了。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到了储秀宫。杪春给抬轿的小太监塞了几个赏钱,快步追在晨音身后要进储秀门。晨音略顿了下,佯装不经意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杪春疑惑的点头,却识趣的没有多问。如此,隔了好几日的某个下午,杪春借着去花房找交好的同乡宫女叙话的机会,背着人往坤宁宫去找了丹朱一趟。晨音掐着时辰,正准备偷溜进翊坤宫与丹朱会面。吴三桂死于衡州,清军趁机发起进攻,小范围内反败为胜的消息先在宫中传开了。皇帝大喜,安顿好前朝政务,这会儿往后宫来给慈宁宫与宁寿宫请安来了。按照皇帝的习惯,接下来八成会到储秀宫找晨音。晨音无奈,只能让杪春悄悄通知了丹朱改日再见,自己则留在宫中候着。谁知,这一候,便到了戌时过半,天边残霞消散,繁星点点。皇帝未至,倒是有条关于皇帝的传言,跟长了脚似的,在后宫传开了。佟贵妃身边新来的那个名叫云婠的大宫女,一个时辰前随佟贵妃去慈宁宫给皇帝请安时,突然晕倒。经太医诊脉,云婠已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敬事房查档,约四个月前,云婠于奉先殿侍奉殇逝的承祜阿哥时,曾侍寝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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