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怕晨音与汤嬷嬷没反应过来,遂加了一句,“是主子娘娘的亲额娘,不是三继福晋。”
青梧的阿玛果毅公遏必隆,总共娶了三位福晋。元配嫡妻英亲王家的郡主,二继福晋是颍亲王家的县主,三继福晋倒不是宗室女,但出身也还不错。然而,青梧并非出自这三位福晋任何一位的腹中。青梧的生母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室,早年间遏必隆没有嫡女,便把青梧放在二继福晋膝下,充嫡女教养。之后二继福晋过世,又由三继福晋继续养育。这般做法在一般人家并没半分问题,但尴尬就尴尬在,青梧如今做了皇后。舒舒觉罗氏的身份说好听些是侧室,但遏必隆只是个大臣,他的妾室又不能如亲王郡王的侧福晋一般,堂堂正正的上玉牒。说白了,舒舒觉罗氏就是个妾而已。皇后的亲额娘自然不能是妾,所以哪怕如今遏必隆的三继福晋还活得好好的,外人也称呼舒舒觉罗氏一声“太福晋”后宫中有母凭子贵,这大臣后宅中也有,舒舒觉罗氏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例子。晨音眸中闪烁,皇帝刚大封了后宫,舒舒觉罗氏便迫不及待的入宫找青梧。宫里都是人精似的人物,那能猜出舒舒觉罗氏此行的目的。这位怕是担心新封的嫔妃威胁青梧的地位,赶着催生来了。想必杪春也听了传言,所以才这般表情。仁孝皇后的两个儿子都保住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并不缺嫡子。舒舒觉罗氏在这时上赶着让青梧生育,不是故意把青梧往尴尬境地推么。况且,青梧自坐上皇后的位置时,便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晨音隐约记得,从前舒舒觉罗氏也来过这么一遭……这额娘当得,专往女儿心头扎刀子,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晨音按下心头的嫌弃,眉间不免为青梧透出几分担心来,顺手推了推杪春的脑袋,“你呀,以后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时辰不早了,快去看看膳房送吃食来了没有。”
杪春嘟嘟嘴,摸着脑袋走了。汤嬷嬷望了眼她的背影,凑近晨音低声道,“杪春说的消息奴才也听说了,无风不起浪,太福晋此举……”
汤嬷嬷顿了顿,话锋一转,“紫禁城东面斋宫与奉先殿之间的明奉慈殿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承祜阿哥该搬进去了。”
这明奉慈殿,就是后来的太子东宫——毓庆宫。宫内早有传言,皇上修葺明奉慈殿是有意立承祜为太子!虽有满洲祖宗家法,生前不立嗣。但皇帝对仁孝皇后留下的两位嫡子上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带在乾清宫住着不说,还日日亲自教导,如今又要为承祜修葺离乾清宫最近的明奉慈殿,皇恩厚宠,有心人难免多留心几分。晨音也曾暗自琢磨过,这一世皇帝没急着立太子,大概是因为仁孝皇后的两个嫡子都保住了。但看皇帝这架势,立太子应该也就早晚的事!“嬷嬷绕这么大的圈子,先是太福晋催生,又是皇上欲立承祜阿哥为太子,到底想说什么?”
晨音随手把茶盅轻放在桌上。汤嬷嬷福了福腰,面色凝重,“还请小主恕奴才僭越。宫中人都知道,您与仁孝皇后交好,还救过幼时的承祜阿哥,又得保成阿哥喜爱。若……大局得定,将来您凭着这多层关系,必能一生安稳无忧。”
晨音没答腔,安静的等汤嬷嬷说完。“两位嫡出阿哥与如今的坤宁宫娘娘不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小主您虽是坤宁宫做主选进来的,但还是……”
“少与坤宁宫来往,本本分分过日子,将来总不会差?”
晨音笑了一下,“多谢嬷嬷好意,我明白您的意思,宫中忌讳墙头草,我有分寸。”
她是所谓的仁孝皇后故人,如今正值敏感时期,确实不宜再与青梧多来往。汤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见晨音为青梧担心,心中还在打鼓,生怕晨音脑子拎不清楚,想两边都沾,所以才冒险提醒一二。其实不用汤嬷嬷多说,晨音也没打算掺和到继后与储君之间去。不管是她先前救承祜,还是后来帮青梧,皆是因为两人面临性命之忧。如今两人都好端端的,她再伸手进去,就不合适了。况且,她又不是天生就爱瞎操心。——连着几日大雪过后,墙上的九九消寒图又添了一笔。晨音立在被皑皑白雪掩盖的朱红宫墙下,下意识紧了紧风帽的领口,转眸见杪春抱着两支绿梅朝自己跑来,不由莞尔,“雪天路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站在这里又不会丢了。”
“嘘……小主轻声。”
杪春紧张兮兮的拉着晨音走出一段路,身影隐在一丛高大花树后,做贼般转头看了几眼,这才讪讪解释道,“奴才方才折花枝时,见着安嫔与宣贵人在那边路上吵嘴。”
要说晨音在这宫里最头疼的是谁,除去太皇太后,安嫔与宣贵人绝对当仁不让并列第一,果断道,“我们走小径,绕路回去。”
安嫔与宣贵人在后宫中,那是出了名的‘狗都嫌’。两人出身颇高,又同属嚣张外放的性子,每每碰在一处,不闹腾个八百十回合决不罢休。特别是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宣贵人,最爱牵扯旁人。晨音因住在安嫔的储秀宫内,平时没少受池鱼之灾。虽都只是些膈应的人小手段,但到底令人厌烦。杪春心里是很赞成晨音的决定的,不过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此处偏僻,小径上的雪怕是没清扫干净,别摔着小主了。”
“当心些便好。”
晨音这话才出口,便听见‘噗通’一声闷响,还夹杂着女子无措的低呼,似摔跤了。主仆两对视一眼,悄悄从被积雪掩映的高大花丛后伸出脑袋,一探究竟。四周未见安嫔与宣贵人的影子,只一名身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女子正垂头抱膝低吟,她身侧还滚着个描红漆食盒。主仆两现身,晨音示意杪春扶人起来。小宫女怯怯的抬起头,脸颊鼓鼓,圆滚滚的大眼睛含着泪,越显稚气,一团孩子气。晨音指尖微动,盯着小宫女眉心靠右的那粒鲜艳红痣,蓦然笑开。这紫禁城说大也大,说小还真小。“多谢小主,多谢这位姐姐。”
小宫女忍疼,规规矩矩的给晨音请了安。侧头见食盒里的蓝底饰金葫芦汤盅滚翻出来,汤撒了一地。瘪着嘴,声音里不自觉染了哭腔。杪春利落的替小宫女把一片狼藉的食盒收拾好,递还给她,见她眼眶发红,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那个宫的?”
“奴才是慈宁宫的,奉命去乾清宫给两位阿哥送些吃食。”
小宫女细声细气的答。杪春松了一口气,“慈宁宫啊,那还好。太皇太后素来仁慈,你虽打翻了食盒,但看在你伤了腿的份上,想必不会有什么太重的责罚。”
杪春本是安慰之词,却生生把小宫女劝哭了,“这……你别哭啊,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小心再把脸冻伤了。”
小宫女闻言,眼中包着两泡眼泪,却又不敢落下。唇角紧紧抿着,可怜兮兮的,衬得一张包子脸越发圆润。杪春觉得自己惹了祸,吐吐舌头,下意识唤晨音,“小主……”
晨音若无其事的笑笑,温声安慰道,“杪春说得没错,你不必太过害怕。两位阿哥又不缺吃食,太皇太后让你送这些,只是为着一番怜幼的心意。你回去后,好好跟带你的姑姑解释。”
晨音顿了一下,想起慈宁宫哪位常年没个笑脸的苏麻喇,难怪把人吓成这样,“姑姑们看着严厉,心却是好的。”
小宫女喏喏的谢过晨音主仆,并不敢在外多待,提着油腻腻的食盒小跑着往慈宁宫方向去了。杪春忍不住感叹,“这姑娘长得娇小,胆子也小……”
“咔嚓……”
一声后,被积雪压着的花树后面似有脚步声传来。杪春立马住嘴,慌张的朝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糟了,一时不察怎么给忘了,她们还在躲安嫔和宣贵人。晨音还算坦然,既然躲不过,就当白添热闹一场了。想当年,她可是宫内外数一数二的嚣张人物,又岂会真的怕这两人。晨音不过走神片刻,大腿上便多出一团重量来。“姑姑!”
被裹成一个胖团子的保成欢欢喜喜的扑到晨音跟前,一手拽着晨音的裙摆,“姑姑,你最近怎么没去御花园和我玩呀?哥哥前几天给我做了一个小弹弓,我一直想给你看呢。”
保成说着,直接伸手去解身上的小荷包,那弹弓八成就在里面。晨音扫了一眼跟在保成身后的莲千等人,摸摸他大红帽子上的白狐毛,笑着哄他,“嗯,哥哥给你做的,那肯定特别厉害。但这里路滑,我们去那边亭子里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