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心打结,傲然道,“难道你以为凭着三分姿色便能入朕的后宫!朕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朕才不会纳你入宫,白白坏了朕与二哥的兄弟情分。你不是不愿嫁人吗,那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晨音闻言,淡漠的勾起唇角,“皇上误会了,奴才说的是承祜阿哥。”
“什么!”
“您忘了,当年奴才与阿哥有肌肤之亲。自大清入关以来,习汉学,尊古制,女子改嫁之风渐止。奴才自不敢高攀阿哥,但为了不堕阿哥清名,宁愿自断念想,老死家中,请皇上成全。”
不嫁人便不嫁人吧,她本来也不热衷。但做姑子清苦又不自由,还是待在家里好。
第27章
“好,你好得很,不满朕的打算,威胁朕是吧!”
皇帝怒极反笑,单手指了晨音,“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守节,亏你想得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你就滚回你的盛京老家去,好好守着,永生不许踏出……”
“皇上!”
福全朗声打断皇帝的话,匆匆自远处而来,神色复杂的望了晨音一眼。“保成,你恭王叔准备了花糕,让你皇阿玛带你去吃好不好?”
听见有自己最爱吃的花糕,保成眼前一亮,小手捧着肚子,可怜巴巴的瞅着皇帝,“皇阿玛,保成饿了。”
皇帝依旧冷着个脸,“二哥,她如此不识好歹,你还护着她。”
福全摸着脑袋笑了一声,“皇上,格格向来妥帖,贸然出言顶撞,想必其中定有误会。既然龃龌起由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便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话已至此,皇帝照顾福全的面子,不方便再插手。甩了晨音一个眼刀子,牵着保成走了。福全忙转过身,连男女大防都顾不上,亲自扶晨音起来,“快坐下,腿疼不疼?平日看着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偏今日犯了傻,竟直挺挺跪在这碎石路上。我若是得信来得晚些,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福全语带责备,但关怀之意已溢出眼角眉梢。晨音低着头拍裙上的尘土,不去看他。乍然听闻福全心悦她多年,晨音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与福全接触时,一直是把福全当做恩人与朋友看待的。可如今……一时之间,晨音不知用何种态度面对福全。福全讪讪的收回手,半蹲在晨音跟前,苦笑一声,“你别怕我,也别躲我。三年前我便知你的心意,我不逼你,也不会让别人逼你。今日皇上发怒纯属意外,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时辰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府。”
一句“我不逼你,也不会让别人逼你。”
引得晨音心头发颤。这样的男子,好似把体贴刻进了骨子里,让人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福全起身,四下张望,“怎么不见你的丫鬟?”
他方才以为丫鬟是被皇帝打发到边上去候着了,可放眼望去,附近根本没有丫鬟的影子。说起秀珠,晨音眉头微蹙,“大约半刻钟之前,她去找人问路,一直没回来。”
恭亲王府处处古怪,秀珠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晨音正想担心着,便见秀珠一脸狼狈的从东边跑了过来。晨音赶紧站起身,“怎么了这是?”
秀珠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奴才被狗追了。”
“……”
秀珠从小就怕狗。“既然回来了,那便扶好你家主子,我领你们过去。”
“王爷可否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晨音对秀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走远一些。秀珠不太情愿,但晨音面色太过严肃,她也不敢造次,嘟着嘴走出一段距离,实则耳朵一直支棱着,偷听晨音与福全讲话。“王爷,这些年一直是你在暗地里庇佑我的铺子?”
福全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最初是我在关照你,但后来我常驻军中,便把此事拜托给了五弟常宁。”
恭亲王常宁。晨音隐约猜到恭亲王一定要让她来赴宴是为哪般了。恭亲王知道福全对她的心思,所以特地做了个破洞百出的局,想撮合福全与她。难怪那领路丫鬟一见到福全就跑了,原来是‘故意巧遇’的目的达到,而非做贼心虚。“多谢王爷细心照拂。”
晨音慎重的行了一礼,“只是王爷于晨音亦兄亦友,晨音从不敢存半分妄念。”
福全轻笑一声,敛住眸底的晦暗,“格格错了,心存妄念的是我。我不过一介鳏夫,而格格年华正盛。”
顿了片刻,他拱手还礼,虽外貌形容不如以往儒雅斯文,但举手投足间自有翩然,“若不是我,格格今日也不会受此牵连,福全惭愧。这是军中的药膏,味道有些冲鼻,但效果极好,你睡前涂在腿上,明日起来便不会疼了。”
回府的马车上,晨音一直面带冷肃,秀珠不敢看她,缩着脖子装鹌鹑。“秀珠,关于裕亲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秀珠为人实诚,藏不住事。晨音不过多冷了会子脸,她便招架不住忐忑起来。她的反应,让晨音越发怀疑。福全口口声声说三年前曾对她表明心迹,可她作为正主,却毫不知情。“格格……”
秀珠哭丧着脸,福晋她得罪不起,格格她也得罪不起,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不愿意说?我可不敢用有二心的丫鬟,回府以后,你便收拾东西回盛京去吧。”
“格格,不要不要。”
秀珠惨兮兮的摇头,“奴才说就是了。格格你十三岁生辰那日,裕亲王托二少爷把怀璧送来,你正巧带了几位小姐去院子里玩耍,是奴才接的,当时福晋也在。奴才本想把怀璧和小草一起挂在廊下,不曾想怀璧突然对着奴才念起诗来。奴才没读过书,不知其意。但福晋却变了脸色,厉声敲打奴才不许对格格吐口半个字。然后,福晋便把怀璧带走了,过了几日由鸣翠送回来时,怀璧已不会念那首诗了。”
鸣翠就是晨音对福全说起,会养鸟的那个丫鬟。原来是这样——晨音估计,鸣翠不仅会养鸟,更会训鸟,只是碍于钮钴禄氏的吩咐,一直藏拙罢了。“那你可还记得怀璧当日念的什么诗?”
秀珠迷茫的摇头,但又怕晨音生气,努力回想了小半天,“怀璧背得磕磕绊绊的,奴才也没听全,好像是东门西门、缟衣、还有个什么荼。”
晨音微微抿唇,目光落在落在袖子的纹路上,沉思片刻,缓声开口。“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秀珠脸皱成一团,“奴才听不懂,也没怎么记住,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但格格你念得比怀璧好听多了!”
“……”
晨音淡淡睨了她一眼,“你以为现在拍拍马屁我就会放过你?回去再和你算账。”
虽然秀珠说自己记不清楚,但晨音估计,八成就是这则《诗经.出其东门》了。这则诗讲一位男子面对众多美丽女子,却只生出‘匪我思存、匪我思且’的感慨,是男子对女子忠贞专一的誓言,譬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晨音敛目,这倒与福全府上的情况类似。福全成婚多年却无子嗣,宫中几位正主每年不知赏多少美貌女子进王府。她额娘钮钴禄氏年轻时也读过书,何尝会不知道这则诗的意思。彼时为人尖刻的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还在世,侧福晋与诸位庶福晋也极为凶悍,府上整日闹腾不休。就算福全对她再好,钮钴禄氏这个做额娘的也舍不得让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所以这才让秀珠瞒着她吧。福全没有接到她的回信,便默认她是拒绝了,伤怀之下避走军中。晨音心中轻叹一声,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准……但是有一点晨音没想明白,自康熙十年,她回盛京守孝后,与福全接触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就算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福全是何时喜欢上她的,还在她十三岁生辰时表明心迹。晨音若无其事的回到府中,对福全一事只字未提,也严令秀珠不准提及此事。秀珠正巴不得呢,忙不迭的答应了。不过,晨音虽然不提,但每次见到怀璧,还是有些感慨。连带着,最近不怎么爱出门了。整日在家看若忞留下的书打发时间,日头一晃,到了九九重阳。前阵子刚封了继后,太皇太后为了给继后做面子,特地下旨,请各府的夫人贵女入宫共度佳节。重阳宴会在秀美如画的御花园里举行的,下旨赐宴的太皇太后并未出席,倒是素日里喜好清净的太后来凑了个热闹。继后青梧领着众人向太后行礼,之后便是宴乐,听戏,赏花,待玩得差不多了,青梧提议去堆秀山那边的亭子登高远望祈福。众人围着太后与继后登高,晨音与述清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只见述清四下张望了几眼,悄声道,“我听我额娘说,今日这场重阳宴,是让太后与皇后在选秀前事先掌掌眼,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