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她故意轻轻瞪了他一眼。
傅聿生挑眉,咧开唇笑得露出一排齐且白的牙齿,倜傥得过分,眼神却格外专注, 好像目光里只容纳得下她一个人。
他一伸手,直接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都看见了?”他靠近她耳畔问。
他指的是刚才驾驶战机试飞的事。
钟虞轻轻“嗯”一声,笑着说:“看见了傅先生的英姿。”说完推了推他, 隐晦地提醒, “还有其他人在,收敛一点。”
她这个“其他人”, 其实只是为了提醒他傅太太还在旁边。
穿着空军制服的高大男人抱着一身白色洋装的女人,这画面十足赏心悦目,人群里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有人则低低发出赞叹。
——男人奔向女人的那一幕,是和他们看过的电影一样动人的画面。
“砰”一声轻响, 一旁报社记者手里的相机冒出一阵白烟,照片就此将画面定格。
傅太太顿了顿,转头对那记者道:“记得将照片送来公馆。”
“您放心吧。”记者笑呵呵地应声,已经知道今天的报道该如何写了。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这次毕业典礼更像是一次抚慰家属和为飞行员未来出.征践行的动员,因此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复杂。
钟虞也是一样,因为她清楚不久后傅聿生就要奔赴危险之中了。
但她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脸上的神色看上去仿佛只是单纯为他正式入编空军而真心实意地高兴。
“典礼邀请的都是亲属友人,”钟虞悄悄勾他掌心,低声问,“那我到底是亲属,还是朋友?”
一行人正穿过长走廊预备去大厅参加餐会,而他们两个则有意无意地落到了队伍最后,因此这样小声地说话也不用担心别人听见。
问完这句话,钟虞正要继续往前走,腰间却突然横过来男人结实的手臂,她脚下蓦地腾空,还没来得及惊呼,嘴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捂住了。
男人抱着她无声后退回拐角。
“你吓了我一跳!”钟虞低声笑骂,手胡乱去推男人宽阔的肩膀。
傅聿生欺身上来,将她困在他与墙面之间,一言不发就急忙吻了下来。
她怕唇妆被他弄花被人看出端倪,便四处躲闪。然而没躲几下便被他等不及地一把固定住脸,轻轻的喘.息落在她耳侧,“别动。”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看似莫名其妙腾起的热情,实际是他苦忍的结果。
傅聿生已经忍耐了半天,从他看见她站在远处等自己开始。
“口红……会花……”她急急忙忙提醒,张口时却被面前的男人趁虚而入。
他热烫的舌.尖抵了进来。
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聿生他们呢?”她隐约听见有人疑惑地问。
钟虞腿有些发软,忍不住勾住男人后颈回应他。
如果那些人退后一段路再转到拐角就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了。迷迷糊糊地想到这,她忍不住用指尖在傅聿生后颈气恼地划拉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接着低笑着退开,“怕什么。”
钟虞佯怒别开脸,从手腕上挎着的小包里翻出镜子、手帕和口红,细心地擦去晕染的边界,然后重新补上残缺的颜色。
傅聿生垂眸看着她的侧脸,还有在她饱满的唇上来回轻碾的膏体,喉结情不自禁上下滚动。
他俯首下去,想再索要一个亲.吻。
“休想。”她没好气地掀眼,红唇一抿轻哼一声。
他失笑,撑着墙继续看着她的动作。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钟虞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我到底算亲属,还是朋友?”
傅聿生眼底掠过几分复杂,他垂眸不动声色地继续笑着说:“都不算,你是第三种。”
“第三种是什么?”
他看着她,尽量平静道:“恋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妻子。但是他不能。
停在这一步,她尚有及时止损的可能,如果他们结婚,如果哪一天他再也没能回来,她要面临的会比现在沉重得多。
傅聿生在心里暗暗苦笑。如果不是因为顾及这一点,他是不是可以给她第一种答案,然后顺势向她求婚?
“算你过关了。”钟虞笑着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角,垂眼敛去心里复杂的念头。
她当然感知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些意外、但也意料之中地确定他没有和自己结婚的打算。
许多事情远非人力能左右,她还是……只去在乎自己能左右的吧。
希望你能早日对我说那三个字。她仰头看着傅聿生,心里默道。
最好是在你平安归来的时候。
*
局势瞬息万变。
令不少人关注的驻南航校三期毕业典礼后,许多消息不胫而走。
傅家少爷与枫白渡盖露的一段恋情引无数人议论艳羡,傅太太的态度更是令先前麻雀攀附大树、注定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传闻烟消云散。
而对于夜夜在枫白渡蹲守的男人们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但很快,日本的动作使紧张局势一触即发,人们也纷纷从这种缠绵情.事上收回了注意。
一连两天,报纸头条都是驻南航校新入编的一批空军要赶赴北边的消息。
而钟虞并没有比其他人更早知道这个消息。大概是航校规定的缘故,傅聿生并没有提前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她是起床后看到新一天的报纸才知道的。
而看到报纸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战火纷飞,有战机从天空坠落,然后她得知了傅聿生的死讯。
钟虞从梦里惊醒,额角都是冷汗。
“系统,”她还处在梦境的阴影里,“傅聿生会死?”
“战场上的事,向来瞬息万变。”
她难以平静,“你的意思是,有这个可能?”
系统淡漠道:“是的。”
那么,这概率会有多大?
钟虞想问却最终没问出口,最后有些脱力地倒回床上。
生与死的事,在战火硝烟见不过一瞬间,谁又能给她准确的概率呢?
只是,那天航校毕业典礼时她听见校长谈起三期飞行员未来的归属——大部分会随时等候调令,而少部分则会前往美国进修。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这一刻,钟虞迫切地希望傅聿生选择了后者。
毕竟他是航校最拔尖的角色,只要他想,这种机会就一定会落在他头上。
“小姐?”佣人忽然敲响她的房门。
钟虞一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应声:“怎么了?”
“阿争送来了今天的报纸,还有一封傅先生的信。”
佣人怎么会着重提起报纸?难道不是信更重要吗?好端端的,傅聿生又怎么会写信?!
钟虞掀开被子便下了床,顾不上穿衣服就奔过去开了门,“东西呢?”
“这里。”佣人将报纸和信封递过来。
钟虞接过,匆匆关上门。
她本想先将信封拆开,然而报纸上那一行字太过显眼,蓦地就闯入她的视野中。
“……赶赴北方?!”她愣住。
昨夜的梦轰鸣似的蓦然在眼前炸开。
钟虞呼吸一滞,忙几下将信封拆开,里面滑落出一张轮渡的票、一张支票,还有一张薄信纸。
她怔怔地将信纸展开。
男人的字字形凌厉,但是有些潦草,看得出是匆忙之间写就的。
“两日后,我想再见你一面。”
只有这一句话。
钟虞盯着这一行字,急促跳动的心忽然像没入了一潭静得可怕的湖水,慢慢沉了下去。
……
这两天,钟虞觉得自己过得很糟。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让阿争送自己去了火车站——傅聿生将在今日从那里赶赴北边。
下了车,钟虞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她忽然有点不敢走过去。
他们这群人并不是一去不回,但他很可能就这样一去不回。
“阿虞。”他抬眸时看到她,顿了顿,笑着喊了一声。
钟虞慢慢向他走去。
“聿生。”她僵硬地笑了笑。
“轮渡的票和支票都收好了?”他依旧笑着,语气像是谈论什么琐事一样漫不经心。
“嗯。”
钟虞点了头,又慢慢抬起眼,复杂地望着他,“我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