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迟疑:“我是刑部胥吏,隋大人怕是不方便带着我。”
“他会带着你的。”明长昱淡淡说道。
暮色与灯火渐渐融合,梁间的青燕在院中盘旋几圈,落回新筑的窝里,窝中有几只小燕嗷嗷待哺。
天色已晚,君瑶起身理了理衣裳,向明长昱辞别。
明长昱深深看她一眼:“果真是野猫,吃饱了就要走。”
他也没让人相送,亲自取了一盏普通灯盏,让她拎着离开了。
夜里的灯火,是为归来的人点亮的,而她手里的灯火,却是映照着她离去。
明长昱站在廊下,琉璃灯盏青白朦胧的光,流泻于他轻垂的衣袂,衬得虚幻绰约。
梁间的青燕叽喳几声,他循声看了眼,一旁候着的明昭上前,低声道:“这燕子夜间也吵,不如让人把燕子窝摘了?”
“不用,”明长昱也不去看那梁间青燕,只低声道:“燕子也有归来的时候。”
第66章 百花争妍
君瑶回了杂院,其余人已歇下了。她将灯盏熄灭,放到床边不起眼的角落里。
正准备洗漱入睡,门便被敲响了。
开门后,见李枫站在门外,关切又询问地看着她。
“今日隋大人失踪了许久,你也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李枫轻声问。
君瑶又将摘星楼的事简单讲了遍,露出疲累的神色。
李枫轻叹:“我烧了水保着温,给你弄点儿来。”
李枫是常年在玩奔走惯了的,时刻准备热水是他的习惯,君瑶本想用冷水将就,知道有热水,也就没拒绝。
待他将热水端过来后,东侧偏方的门突然开了。
章台立在门口,朝君瑶这边看了看,低声道:“李兄,已经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李枫心道自己打扰了他休息,歉然地应声后,匆忙回了房。
章台却在门口站了会儿,低声对君瑶说道:“若是有需要帮助的,也可告诉章某,不要客气。”
“隔壁的,要客套白天再说。”章台隔壁房间传来柳镶不耐的声音。
君瑶向章台点点头,这才关门回房。
躺上床后,院落彻底清静下来。君瑶脑中浮现明长昱的模样,他的话音,心忽而如窗外的风,久久难以平静。
他和她走的每一步,都如落棋。从蓉城相见开始,到此时此刻,他已将她带入棋局,而她却想要走出自己的一条道。
今夜方才明白,都是殊途同归。
只是她依旧难以明白,明长昱为何要诱使她入京,且进入这场未知的谜团之中。难道他除了要稳固侯府与大理寺的权势之外,还有另外的意图?
于她而言,他依旧带着太多的神秘,让人难以捉摸。
她进入侯府,未尝不若橘生淮北……
辗转许久,她终究是沉沉入睡了。
周家的赏花宴,恰好定在隔日之后。这个时间于君瑶而言,不晚也不早。
隋程果然在赴宴之前前来找她,让她一同进入周府。至于原因,他有些苦涩地说:“爷爷不让我参加这个劳什子赏花宴,但我说是为了查案才来的。带上你不证实我所言非虚吗?”
君瑶诧异:“大司空没因你参与比试赌注责罚你吗?”
隋程没心没肺一笑:“侯爷为我说了情,还顺道跟我提起带你去周家赏花,我爷爷看在他的面子上,还能罚我吗?”
原来明长昱以这种方式让隋程带她去周家。只是不知明长昱会不会去周家。
君瑶提着两大包礼物,走在隋程身侧,正午的太阳有些辣,道旁长出的野草也无精打采的。
她思索一瞬,随口又说:“这天也渐热了,还有哪些花可赏?”
“多着呢,”隋程也是个话痨,欣然与君瑶说道:“现在是暮春,有许多晚开的花可欣赏。而且周府有位会侍弄花草的人,哪怕冬日里开的花,也能在夏日种出来。”
“这么神奇?”君瑶装作好奇的模样,“什么人若是没了他,这次赏花宴怕是没有名头了吧?”
隋程说道:“也许可以这么说。”
“难道周家请了精巧的花匠?”君瑶问。
“不是花匠,而是周齐越的妻子,阮氏。”隋程说。
君瑶回忆着,明长昱似乎也提到过这个阮氏,她本名阮芷兰,因会侍弄花草,在一些闺秀圈中,也有些名气。还特意学京中公子们,结了一个寻芳社。
君瑶心念一动,心头闪过一个想法,又暗暗隐下去。正走着,腿忽而被什么轻轻一撞,她低头就看见隋程的猞猁大摇大摆地走在她前头,慵懒又威风的模样让街上的人频频回头。
隋程心情大好,从袖中摸出肉干来,喂到猞猁口中。
“大人,你去赏花宴,也需要带着狸奴吗?”君瑶轻叹。
隋程收好肉干,说道:“我听闻孟涵与李直也会来,当然要带上狸奴,气一气他们解恨。”
不久光景后,便到达周府门前。宽阔的前门空地上,已停了不少车马,规格都不大,可见此次来的人身份并不贵重,大多是与周齐云地位相当的人。
周府门庭并不气派,府邸也不轩阔,但远远一看,便见名花芳草相得益彰,也不失雅致。
入府后,穿过垂花廊,香风阵阵,暖香袭人。满庭花蕊团簇,色彩缤纷。早春时的杜鹃、石竹、迎春、含笑,如霞似锦,梅兰交相,如烟似霭…缤纷之色点缀装饰,如山水皎皎,不觉眼花缭乱,却是沁人心脾。
可见此次周府当真花了一番心思。
更具风致的,是花园之侧,特意建起了临水回廊,曲水亭台。一池春水暖气逼人,潋滟水纹空濛清澈。正值暮春,池中竟开满莲花,碧叶妆成,莲荷轻举,堪称奇景。
亭台四周垂着纱幔,层层叠叠,既遮挡冷风,也不妨碍赏景。亭台对岸,临水横出一座平台,台上宫灯结彩,熠熠生辉。想来夜间时分,宴饮正欢,台上戏曲生生,婉转入云。
这番巧妙的心思,果然既满足了周齐云与公子结交的心思,也满足了窥视京中千金闺秀的欲望。
隋程身份自是不凡,一入院,周齐云便亲自迎了出来,热情却不卑微地将他迎到贵宾席上,顺道让人将狸奴也带去好好照顾着。
不久后,宾客们纷纷到来,整座周府的人都拿出精神来迎客。一时你来我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既是赏花宴,来了自然先赏花弄草,甚至吟诗作对。隋程内里不是风雅的人,也没心思观赏花草,正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从帷幕里走出一位佳人,那佳人似迷了路,茫然片刻,看见隋程双眼一亮,立刻上前行礼问道:“这位姐姐,请问临水亭如何走?”
隋程心头一怒,冲人道:“小爷我不知道!”
粗犷的男声将佳人吓了一跳,那佳人双眼一红,便知自己将男子认错成女人,羞愤地退身,匆忙离开了。
隋程再次被人认作女人,捶胸顿足满腹郁结。一抬眼又见孟涵与李直坐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的模样,像是在嘲讽自己,怒火又暗暗升起。
他踱着步子走上前,冷哼一声,说道:“孟兄,李兄,在下这几日在家好等,等着你送赌注还有狸奴的伙食来呢。”
孟涵与李直脸色一变,一个铁青一个惨白。
孟涵起身正欲发作,李直按住他肩膀,起身和气地对隋程说道:“隋兄,请恕在下一时无法拿出巨款来作赔,不过周齐越……”
话没说完,宴厅里主位上的人突然齐齐起身。
主位之上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周齐云的父亲周平,他一脸惶恐与惊喜,几乎忘形地起身迎了出去,不久后,就簇拥着一人,谄媚又尊敬地将那人请到主位之上。
那人周身风华,气度非凡,看架势便知身份贵重。
君瑶远远看了一眼,灯火花影里,那人的模样也穿越人影往这边一看。她愣住,原来来人是明长昱,难怪周平那样惶恐紧张。
再环顾四周,宾客们也被方才的情况吸引,只是大多面带好奇,似没有认出明长昱。看来明长昱此番前来,并没有惊动他人,何况这里的人,大多未曾见过他的真容。
大约是察觉到宴厅的动静,曲水亭的闺秀们矜持又好奇地朝这边张望,隔着灯火浅红的蝉翼纱,少女们若娇花般,展现着自己娇妍的模样。更有大胆的,偷偷撩起纱幔,探出一双眼睛,静静地观赏着厅内灯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