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林面色微冷,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低声道:“不是。”
他原本已查到端倪,怀疑楚家的下人小幺就是君家的女儿。可还未出手,她就被明长昱带进了唐府。唐府本来是他在蓉城安排的据点,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就被明长昱发现。
他按捺不动,等候时机,没成想楚家出事,她竟葬身驿站火海,尸骨无存……
彼时他没有轻易相信她死亡的事实,然而多方调查,也没查出任何线索。唐府出事后,他打算购买唐府的丫头打探君瑶的消息,谁知就遇到了改为男装的她。他时常感叹天意弄人,若那时就察觉出她是女儿身该多好?但转念一想,又庆幸那时没看出她的女儿身,否则……她可能已死在他的手中。
到头来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竟在最后才知晓她是女儿身,竟在最后才知道她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竟才最后才明白,原来自己心悦于她!
明长昱几乎毁了他的一切,他不能连最后的深情和执念都失去。
可她冰雪聪明,理智果断,不会任由他摆布,他还能用什么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多次试探,知道她一直在寻找兄长,知道她也有执念——想查明君家覆灭的真相。
她和他一样,都是执着的人,都是被执念囚禁的人,就如那只受伤的笼中鸟,逃不出执念的操控。
所以他依旧平静如晨曦,想要柔声告诉她真相。
然而她却冰冷地打断了他的期许,厉声道:“李青林,我不信你!”
第239章 大结局(一)
何谓心如死灰?李青林此时才懂,君瑶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饱尝这种滋味。
他上前一步:“由不得你不信!你可知当初君家为何会被查抄,你可知为何你君家男丁会被全部流放?女眷统统贬为奴籍?你父亲的死,你母亲的死,你全都不在乎?”
君瑶心头剧痛,她几乎摇摇欲坠,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一个个离去,她曾经竭尽全力想挽留亲人,却无可奈何。父亲病逝,兄长流放,母亲也在苦苦撑持后离开了她…… 她等了这么多年,走过弯路,也历经过危险,最大的念想,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洗清君家的冤屈,她决不能让君家人背负叛国、勾结前朝逆党的罪名!李青林所言不错,这些都是她的执念。
她再次退后,与李青林拉开距离,李青林却不许她回避,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君家的罪名,是定远侯上奏请判的,君家被流放,也是明长昱上书请命的!”
君瑶推开他:“不可能!君家是被前朝余党陷害,我兄长是被同门唐延出卖,那些罪名和罪证都是假造的!明长昱那时没有回京,远在边关,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上书皇上为君家定罪?” 李青林将她逼到角落,不容许她有分毫的回避,说道:“明长昱远在边关,而老侯爷呢?老侯爷的那些党羽呢?他们统统认定君家叛国勾结前朝余孽,绝不能留!而远在边关的明长昱也八百里加急上奏,恳请皇帝以叛国之罪处置君家。他的奏书,至今还在册库之中!你若是不信,何不去问问你的兄长?”
君瑶的泪无声盈眶,双目润红,她倔强而沉默,咬紧牙关,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这里的风,似铁钉一样,将她死死钉在角落里,雾黏稠如墨,将她周身困住,不能自己。李青林的话,更是加固在她身上的铁索,桎梏了她,压迫着她。 她无力地贴紧山石,颤声对李青林说道:“我不信。”
李青林狠狠闭眼,为何到了这种地步,她依旧不信?他扣住她的肩膀,冷声道:“就算你去质问明长昱,结果也是一样的。”
君瑶摇头:“我还是不信。”她拂开李青林的手,笔直地站稳,昂首抬眸,清晰地说:“我不信君家会叛国,我不信君家会勾结逆党,我更不信明长昱会落井下石。因为我清楚君家人和明长昱的为人!”
李青林的胸口剧烈起伏,漆黑的双眸渐渐染上血丝,嘴角颤抖着溢出鲜血。他轻咳一声冷笑道:“君家人和明长昱的为人?他们是什么为人?难道在你心里,他们都是正直磊落、光明清白的人?我告诉你君瑶,他们不是!君家人就是叛国、勾结前朝之人,那些证据统统都不是假的,你知道吗?”
他双眼阴冷,直直地攫住她,沉声道:“所以你和我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路人。”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远走高飞,从此之后没有人再会谈论君家的罪名……” 滔天的绝望瞬间吞噬了君瑶,她无力地摇头:“若是真如你所说,我更不能走。我要找明长昱说个明白……”
李青林冷笑:“君家叛国勾结前朝余党,本就该被治罪,你找他说明白?如何能说得明白?他是大理寺卿,是定远侯,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还是皇室宗亲,对他来说,将叛国逆党斩尽杀绝是天经地义,你和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君瑶静默了,她垂下头,擦去眼泪,有些精疲力竭地蹲下身。
李青林颇有耐心:“你不是想找到兄长吗?难道他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吗?” 君瑶闻言,惊恐地抬头看着他。
李青林俯身,与她平视,又看向始终沉默的阿冶,说道:“他虽被毁了容貌,虽然面目身形大改,但他依旧是君瑜,他就是你的兄长,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你大可去问他。”
君瑶惊愕难言,直直地盯住阿冶。
阿冶的脸扭曲颤抖,铜皮包裹的精瘦身躯移到她面前,干裂的唇嗫嚅着,却没发出一个声音。
君瑶起身,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的兄长,曾是意气风发清俊磊磊的人,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眼前的人,就如刚从阴暗中蛰伏而出的人,常年不见天日。
李青林说道:“这些年,是他暗中帮我准备这秀灵山的私矿,这里的人和物,都是他协助打理的。你们兄妹二人团聚,今后可随我一同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总有东山再起之时。”
君瑶充耳不闻,立即亮出匕首,指向李青林和阿冶:“别以为找个人冒充我就会信!我兄长早就去世了!”他死在坍塌的城下之下,灵魂永远捍卫着江山故土,哪怕早已白骨皑皑。 李青林说道:“那本服徭役人员的死亡名册,不过是我拿来试探你的。”他当时并不能完全确认君瑶的身份,只好拿出册子试探她,若她果真有所反应,正好证明她就是君家的人。
君瑶犹如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警惕戒备地盯着阿冶,声音却已经是哽咽啜泣:“你是我兄长?你凭什么就是我的兄长?”
她倔强地噙着泪,眼底纠缠的情绪几乎将她四分五裂。
阿冶不顾她手中的武器,稍稍上前,说道:“我手背上的伤做不得假,这是教你骑马时留下的。我离开时,漫天大雪,所有的草木全部凋敝枯萎,只有道路旁的一株芙蓉迎着风雪挺立,你舍不得我走,我就折下一枝芙蓉插在路旁,我承诺你,芙蓉开花之时,我就会回来。”
他的声音,就像冰渣子一样灌进君瑶耳中。她呆怔地看着这张陌生而狰狞的脸,有千万句疑惑,却问不出口。 若他真的是自己的兄长,她该怎么办?她既不能站在兄长的立场上与明长昱为敌,也不能与明长昱一起将兄长当做叛国的逆贼……
她茫然无措,就如一只被丢弃在莽莽雪原里的小鹿,无法走出迷障,前进也只有一条死路。
她僵直地举着匕首,手颤抖得使不上力气,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问:“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冶早就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不安地说:“城墙坍塌时,被砖石砸伤了,所以一直蓄须遮掩。”
君瑶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她手中的匕首掉落,全部抗争和倔强的力量都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她无法亲近一个陌生且面目难辨的兄长,也无法与他一刀两断,只能放弃一切徒劳的争执和探求。 李青林神色一松,立即上前说道:“走吧,我带你出阵。”
君瑶形同枯木地看着他:“秀灵山呢?这里的财富呢?你都不要了吗?”
李青林蹙眉,掩唇轻声咳嗽,说道:“一切都等出阵再说。就算进了秀灵山,我也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