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周祯冷冷地看着她,递给她纸笔,“芸娘,你与我三年却无子,母亲本就不满,如今你虽生了孩子,却依旧使周家无后,此是不孝。你生女却不顾女儿病重,为求钱财抛弃她离去,不配为母……”他哽咽,终究沉声道:“我不休你,你自己写下和离书,回郡守府去吧。”
芸娘也未曾料到,自己竟如此平静地写好了和离书,一字一句,颤着手写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她起身离去,背对着曾经美满生活过的家,背离了人生和未来的憧憬希望,一步一步回了郡守府。
从她离开那一刻起,她便知晓,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她女儿的命,需要人偿还,她承受的不公,需要一个公道。而她深爱的丈夫,在她报仇之后,定然会重新振作,他今后或许会再娶一个妻子,生儿育女,不用再与她一起蹉跎,承受公婆的压力,也会忘却她这么一个不堪的女人,忘却丧女之痛。
周祯紧紧将芸娘搂在怀中,几乎泣不成声:“芸娘……”他错怪了芸娘,却不知如何开口挽回曾经伤人锥心的话语。
君瑶心头似压着巨石,沉闷着有些喘不过气。她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发涩:“你错怪了芸娘,是你的表妹碧云告诉你,芸娘贪恋郡守府的荣华富贵,心甘情愿地随唐茉离开了?”
周祯悔恨交加,他那时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痛恨埋怨全天下所有人,连带着芸娘一起恨!
他恨芸娘离开,也恨自己连女儿也无能挽留。女儿咽气后,他抱着她冰冷幼小的身体,笨拙地轻轻晃着,似那样就能让她睡得安稳些。他学着芸娘温柔的样子,轻声道:“睡吧,乖乖地睡,睡醒了阿娘就回来了。阿爹和阿娘会陪着你,看着你长大,为你梳头,为你缝衣裳,还教你女红,将最好的给你……阿爹和阿娘,还要为你找一位夫婿……”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将女儿安置在摇篮里,不肯埋葬。
直至七天过后,碧云用草席裹了女儿,要带去埋了,他才醒过神来。
他不许任何人触碰他的女儿,更不许任何人带走女儿。
碧云却告诉他,七天了,人死灯灭,头七都过了,再不埋葬,死后的魂魄都会灰飞烟灭。
他再一次惊醒,他记得有位道长说过,人死后,头七还魂,还魂后必须入棺埋葬,否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如此心爱的女儿,怎能在死后是这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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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凶手认罪
夜渐渐阴凉,正堂内雅雀无声,琉璃灯盏清光摇曳。
众人悄无声息地看着跪在地上相拥的男女,面色既哀戚,又复杂。
君瑶暗暗深吸一口气,睫羽不由轻轻颤了颤,垂眸看着周祯,轻声道:“所以,你怕女儿魂魄不齐,就杀女人,割取五官做法,为她聚齐魂魄后再下葬?”
“……是,”周祯毫无生气地说。
众人惊愕,扼腕叹息,低沉的议论声萦绕在君瑶耳边。
唐仕雍问:“为何要割取五官才能聚齐魂魄?”
周祯已无心说话,君瑶定了定神,干涩地说道:“道教中,灵魂有三魂和七魄。人死之后,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所以人死七日后,要及时埋葬,否则无法还魂。无法还魂,则魂魄不齐。若魂魄已不齐,便可取七魄之血。所谓七魄,就是人血,第一是眼睛的血,第二是耳朵的血,第三是舌头,其次是鼻子、心脏、肺、腑……周祯割取女人五官,便是取五官之血,为她女儿做法,聚齐魂魄,以免魂飞魄散,无法超生。”
众人惊愕难掩,竟不知世上会有这样毒邪的书法。
君瑶无法解释这种术法的合理性,她喃喃自语道:“或许,这是周祯丧女之后,缓解悲痛聊以慰藉的痴想罢了。”
“痴想?”周祯却讥笑起来,“我为救女儿,竟成了痴想?”他直勾勾地看向唐仕雍,沉声反问:“你儿女的性命,便是高贵不已,我女儿的性命,便如此轻贱吗?同为父母,我或许给不了她名门尊荣,给不了她富贵,可她在我心里,比你的儿女更珍贵!你的儿子,凭什么就为了一口母乳,就可随意不顾我女儿的性命?为什么我女儿就不能喝自己母亲的乳水?为何你的儿子喝就是天经地义,就是尊荣,而我的女儿喝,就是低贱……”
唐仕雍满身怒火,豁然起身指着怒吼:“本官不想与你这刁民做口舌之争!本官的女儿疼爱弟弟有何错?你女儿自己病重死了,凭什么就怪罪到本官儿女身上?”他一瞬间苍老下去,鬓发似被清白的光照得如雪,“本官的女儿,也是本官捧在手心疼爱长大的!”他呼吸急促,粗声沉滞,“何况,我儿何辜,你这毒妇为何要毒害他?”
芸娘死死地咬着牙,冷毒的字从牙缝中一一咬出:“我就是要让你和你那位夫人也尝尝,什么叫做离丧之痛!”
“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唐仕雍浑身颤栗,尚且残存着几分理智,他向明长昱躬身,哽咽道:“侯爷,此案已了,还请侯爷依律定罪!”
明长昱微微蹙眉,面色还算从容平静,他翻了翻卷宗,轻声道:“此案尚有疑点,还需继续审问。”
唐仕雍面色由白转青,满腔的怒火怨憎,都化作虚无,只眼角微微颤抖,迟疑地躬身应下。
就在此时,芸娘突然呕出一口血来,君瑶大惊,立刻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急忙让周大夫为她诊治。
芸娘已服用□□多日,只怕中毒已深,可她不能这么就早出事,否则还有辛密,便永远都无法解开。
趁着周大夫为芸娘施针,君瑶赶紧问道:“芸娘,荧光石粉到底是谁给你的?”
芸娘双眼迷离,似半分清醒,半分弥留。
君瑶知她中□□之毒,只怕随时可能毒发,便轻声道:“芸娘,说出实情,侯爷或可网开一面。”她目光虔诚,已有所指。
芸娘死寂无神的眼睛忽而轻轻一颤,用力拉住君瑶的说,说道:“唐……唐菀!”
众人大惊,慧姨娘陡然变色。
“这两人一人毒杀郡守府嫡子嫡女,一人杀害舞姬和流民割去五官,羞辱尸身。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就算吐出什么话来,还能信吗?”慧姨娘用手绢捂着鼻,半分哀伤半分凉薄地说道,“不如先葬了那女子罢,看着……也怪可怜的。”
“何必着急?”君瑶起身,直视着慧姨娘,目光游弋,又看了眼唐菀,说道:“即便人死,可证据还在。大量购买荧光石粉的人,也可查。”
唐菀缓缓坐直身,眼中泪点盈盈,双手却是死死地抓紧扶手。
“唐菀小姐,”君瑶看着她,冷声道:“侯爷查到,负责肖家镇矿采的二掌柜,是慧姨娘的表亲,他曾大量收入荧光石。而这些荧光石,他并没有卖掉。”
唐菀坦然与她对视,眼神微含冷厉,“那又如何?”
君瑶宛然一笑,“不如何,侯爷着人将这位慧姨娘表亲带来了,就在外候着,不知唐菀小姐快要见见?”
唐菀从容的神色蓦地僵滞,回神后立即看向唐仕雍。
然而君瑶没给她更多的时机,继续说道:“荧光石价格昂贵,芸娘如何能买得起?又如何能将石打磨成上好的细腻粉末?”
唐菀拽紧十指,不再去看唐仕雍。她垂下眼帘,内心酸楚自嘲。她被人逼问,作为父亲的唐仕雍,竟这样袖手旁观?说到底,她只是庶出的女儿,再身负才华,再出众卓绝,也不过是女子,比不得嫡女,更比不上嫡子。
她咬牙,轻声道:“即便我给过芸娘石粉又如何?那不过是我可怜同情她,打赏她的而已。”
“出手便是荧光石粉,唐菀小姐当真阔绰。”君瑶淡淡看她一眼,继续道:“芸娘并不是唐茉的贴身仆从,为何能如此熟悉唐茉的行踪?”
一直沉默的杨少邻突然开口:“除非有人指点!”
君瑶颔首,“芸娘用荧光石粉绘制了神似雪茹的厉鬼。只因雪茹是冲撞了唐茉,受惩紧闭之后而亡。可慧姨娘曾说,雪茹是为你去采摘荸荠,不慎冲撞了唐茉,才被迁怒怪罪。”
慧姨娘一惊,抿唇不语。
“雪茹在半月事前去世,而半月前,正值初春,并不是荸荠成熟的季节,湖中根本没有荸荠。”君瑶研判地注视着慧姨娘,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