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安时的救命之恩,不是三两言语几顿餐酒就能抵消的。君瑶下意识要道谢,没想到李青林面色一沉,打断了她。
“阿楚,我总认为知己朋友,是不会在意所谓的人情的。”他微微握紧手指,淡青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偏面上依旧春风浅暖,隐着淡然笑意,他轻声道:“古来有多少人可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甚至有人为义为情舍弃性命,这些人可曾在乎过偿还恩情这样的小节?你若是再因河安的事反复言谢,当真有些见外。我将你视为朋友,为你做点举手之劳的事,是再简单不过的情谊。而你却还要如此见外?”
他深深地凝视着君瑶,似又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得重了些,目光微微一暗,又说道:“若……若你是一个女子就好了。”
君瑶闻他所言,本心神荡漾,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回应。听他话音一转,又是一怔,问道:“为何?”
李青林爽然展颜轻笑,半真半假地说:“你若是一个女子,那我便可将你娶了,你也算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说罢,他也不由轻笑,仿佛这不过是一句戏言。
君瑶面色坦然,说道:“我若真是女子,只怕青林兄不见得会娶我。”
她自小不爱束缚拘谨,也不曾认真学过作为女子的礼节,相夫教子一道更是不通。李青林这样的人,当配上一个佳人,最好知书达理、温婉体贴,与他这样的才子也登对。
李青林眉头微蹙,正欲说话,又听她似笑非笑地说:“为报恩以身相许的情节,我只在话本里见过。青林兄,若当真有一日有人因报恩以身相许,你可要当心了。”
李青林不解,稍稍上前一步,沉声问:“为何?”
君瑶掩唇而笑,眉眼弯弯,似盛着银河碎星:“因为话本里以身相许的,要么是女鬼,要么是狐妖,专吸人精血。”
李青林面色稍霁:“若是阿楚是女子,不管你是狐妖也好,女鬼也好,我……我也是能考虑的。”
君瑶摇头:“万万不可,男女之事,还是不能马虎。若因恩情相许,又知有几分真心,又能长久几许呢?”
李青林黯然问:“如何才算真心,才能长久?”
这话似无形的箭,直刺君瑶心底,似要将她深埋的情绪挖出来。她毫不迟疑地想到了明长昱,心底似有万千的暖流直涌而上,悸然触动她的心跳。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诚挚地说:“自然是心心相惜、情意相通、两情相悦。”
既缠绵相融,却不彼此束缚,既相互独立,却也能情谊相悦,犹如流水,犹如星辰,即使无言,即使从未相诉,也能通晓彼此的心意。
君瑶细细回味,居然想不起确切的时间——到底何时与他相知相许的?
是曾同生共死时,还是他策马披火而来时?还是泛舟同游,携手同看流云星辰时?还是芙蓉树下,细听燕语低回时?
不过须臾间的沉默,已让李青林眸色冷寒幽暗,他面色泛白,掩唇轻轻咳嗽,打断君瑶神游沉思。
君瑶将袖中的手绢递给他,歉然道:“青林兄说得对,是我有些见外。”
李青林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讳莫如深,让人无法看透。他紧紧捏着她递过来的手绢,眼睛研判地锁着她,似要从她脸上探出些什么来。
片刻后,他轻声一笑:“那也是当阿楚你朋友,愿坦诚相待、肝胆相照。”
君瑶心头轻叹,暗道到底是自己狭隘了,自己是做不到与他坦诚相待、肝胆相照的地步的。她沉默地垂下眼,慢慢地将冯雪桥的东西收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隋程恰巧从屋内走出来,见君瑶身前堆了一个不小的箱子,立即想起她拜托的事情来。他立刻吩咐人帮她把东西搬进屋子,严严实实地锁好了。又问道:“我有些饿了,赵大人可要一同去吃饭?”
李青林摇摇头,对君瑶说道:“手绢脏了,改日洗干净后还你。”
君瑶道:“并不是贵重的东西,既然脏了青林兄扔到就好了。”
李青林不语,面色比方才更苍白了些,风抚过时,他又用手绢掩唇咳嗽。因他抽空过来,不能离开工部太久,便告辞离去。
君瑶得了冯雪桥的物件儿,一刻不停,立刻去大理寺。
她一路走着,一路整理着线索,脑海中思索几个来回,心绪不由激荡起来。这个案子,从头至尾,她几乎一直犹如走在迷宫之中,甚至犹如置身迷雾,看不清,猜不透。而如今,线索渐渐明朗,只待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
还有一些不成熟的推测,需要她去证实!
到达大理寺,便见明长昱端坐在案前。他身着月色常服,衣袂如云,姿态慵懒随意,偏偏他执笔而书,神情专注严谨。
君瑶不由暗中多看了几眼,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明长昱似有感知般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他放下笔,对她招招手,说道:“过来坐。”
君瑶依言坐下,见案上放着两盏茶,茶水尚且温热,便推测有人来过。
“方才王尚书来过。”明长昱让人将杯盏撤走,换了新的茶点水果来。
“王尚书?”君瑶吃着石榴,仔细回想这人是谁。
明长昱说道:“柔太妃的父亲,是德高望重的朝臣,如今朝中不少年轻人,都是经过他选拔起来的。”
毕竟王尚书王守堂主持科考,科举脱颖而出走上仕途的人,都要称他一声“恩师”。他来见明长昱,难道是为了柔太妃的事?
“先前有些事,让人去查的事情,如今有了结果。”明长昱说道。
君瑶凝神,“是白清荷和徐坤的事?”
最初接触到白清荷与徐坤的案子时,因为两人的死有太多相似,便想彻查两人的底细。虽案情往后发展越发复杂,两起案子之间的关联也越发扑朔迷离,但对他们的彻查也没有停止。
这两人都曾在宫中待过,最了解他们底细的人,自然也是对皇宫了如指掌的人。
这事本应让管理后宫的人彻查,可惜如今的太后涉案,不宜协查此事。就在关键时刻,柔太妃托王尚书传来了消息。
可柔太妃与太后面和心不和,她提供的线索,是否可信还未可知。
“柔太妃曾协理后宫,对后宫里的人多少是了解的。”明长昱说道,“徐坤曾是太后宫中的一名宦官,后来由太后赏给了永宁公主,也算得上是公主的得力人手。而白清荷,则曾经负责为太后织绣过衣裙,不过她毕竟只是绣女,太后未必见过她。”
白清荷与徐坤二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同是公主府的人之外,还都与太后有所牵连。太后赏赐人手给公主,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这两人都涉及命案,似乎就不那么简答了。
这两人的命案中,都出现过血符咒,而这据说能索命的血符咒上,有前驸马温云鹤的八字。以迷信的方式来推测,温云鹤死后魂魄有冤,是以将其生辰八字绘于符咒上,就能夺人魂魄。如此看来,最直白的联系,便是前驸马温云鹤的死,与白清荷、徐坤有关。而第三次血符咒,出现在永宁公主进献给太后的神女拜月绣上,当晚永宁公主就遇害而死。
所以,血符咒是一条暗线,这条线里,联系着白清荷、徐坤、永宁公主与太后。而将他们密切关联起来的人,是已经死亡的温云鹤。
永宁公主心仪温云鹤,不惜放下身段恳求皇帝赐婚,而温云鹤,也为能与永宁公主共结连理,放弃大好前途,甘愿做一个富贵闲人,一心侍奉公主。至少由此来看,他们二人是有真情的。
所以,温云鹤之死,是否另有隐情?他的死,到底与太后有关,还是永宁公主有关?
而背后精心谋划血符咒的人,到底与温云鹤是什么关系?他意在何为?
从种种推测的线索,与柔太妃提供的信息来看,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太后。
可这桩桩件件的案子,已经错综复杂,上至权贵,下至市井小民,地位悬殊毫无关联,却萦绕纠缠着。每起案子也是看似相关,实则也各自独立……
君瑶感觉自己脑袋拧成了凌乱的线团,她暂且抛开杂念,将两枚玉佩放在案上。
明长昱洞察敏锐,当然记得这其中一枚玉佩是柳泽逸与白清荷的定情信物。他问道:“柳泽逸说这玉佩只有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