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科举应试,榜上有名之人的文章,都会让不少人追捧学习。许多人更会在自己高中之后将文章高价售出,以博得名声。但严韬是个例外,他会试、殿试之后,不仅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拉拢结交,连应试时所写的文章也没拿出手,未曾流出一字。这么多年,无论谁去求他的文章,他都不曾回应。如今有人退而求其次,让他以当时的题目为题作诗,也能暂且满足心愿了。
在场的年轻人,大部分还是想走科考之路的,若能得严韬的作诗写文经验,于他们来说不失为一个提升的机会。于是刘坚一番话,深得人心,首尾两桌的人一言一语地赞许,希望严韬能当场作出诗来。
严韬缓缓放下酒杯,双唇微微轻抿:“应试之事实在有些久远了,我不太记得题目了,不如让我以今日之景为题,以明月入诗现作一首吧。”
“怎么能算了?”刘坚有些急切起来,“大人不会是想敷衍我们吧?还是说,大人根本就故意不作诗,难道大人也不记得自己写的文章了不成?”
严韬的脸色刹时阴沉如霜:“刘公子,愿不愿意作诗,如何作诗都是我的自由。若是让我现作,我酒意上头作不好,不如今后补上,公之于众如何?”
刘坚丝毫不让:“大人得了花球,就该按游戏规定做事,否则又如何能过关?”
他态度坚决,铁了心想让严韬背下当时所著文章来。
气氛倏然紧张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圆场,而赵松文却暂时保持了沉默,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冷眼旁观。
君瑶疑惑地看了眼顾恒子,又看了眼态度坚决的刘坚。
明长昱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年前刘家远亲闹事,严韬借机将刘家整顿了一番,于是得罪了刘家。那被整治的刘家远亲,与刘坚关系亲密。”
原来如此,难怪刘坚对严韬不依不饶。
眼看严韬隐忍了怒意,在场的人也不再出言应和刘坚。
赵松文终究是担心事态变僵,这才不紧不慢地出言调节:“得了花球也不一定非要吟诗作文,如何表现也看自愿。严大人海量,选择自罚三杯也就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此时,屏风之后的燕绮娘轻轻一笑,笑声如云似兰,令人听之愉悦:“击鼓传花是游戏,也就图个自在快乐,刘公子何必强求?何况严大人说了,之后会将诗写出公布的,眼下作不出,就让大人自罚一杯好了。”
眼看说笑融洽的氛围渐渐僵滞,首尾两桌的人也开始出言圆场。
刘坚却不依不饶:“那大人不如将当时写的文章背出来,与我们分享分享,也好让我们这些后生学习学习。”
严韬毕竟老成些,少顷之后,神色缓和不少。他沉稳地看着刘坚,缓声道:“当初我参加会试时尚且年轻,文章也只能勉强入得考官的眼。这些年思及文中的弊端,我便羞于拿出来与人传阅。”
但在座的人,有不少即将去参加应试之人,对严韬当时所作的文章十分有兴趣,此时的他们,都用期盼的眼光看着严韬。
严韬轻叹一声,举酒慢饮一杯:“罢了,背几句文章,也算不得什么,我姑且背几句。”说罢,他凝神沉思,慢慢吟出会试所写文章。虽并无出彩之句,但胜在条理分明,见解独到,于当时他的年纪来说,也算是老练沉稳了。
燕三娘与嫣儿再次奏琴,铮然琵琶之声,与古琴高山流水之声相得益彰,将严韬诵文之声衬得意蕴深远,回味无穷。
须臾后,严韬停下来,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未等其他人缓过来,他便匆忙放下酒杯,留下一句:“见笑,还有事无法脱身,告辞。”便转身而去。
顾恒子也匆匆告辞,与他一同离开。
今晚的花灯节通宵达旦,昼夜不歇,城内的治安管理之责,几乎落到了严韬肩上,他能抽空来已经十分不易。他仓促而去,谁也不会说什么。唯有刘坚心头不悦,面上不甘,又因坏了筵席气氛十分尴尬局促,寻了借口也想匆忙离去。谁知起身时,有些神思不属,脚下一个踉跄向屏风栽倒过去。
“哐当”一声,屏风应声而倒,屏风之后的燕绮娘花容失色,亏得嫣儿反应快,拉着燕绮娘躲开,两人才没被沉重的屏风伤着。
刘坚越发难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无地自容地道了歉,飞快地夺门而去。
原本宾主尽欢的游戏,就这样草草结束。
这一番波折,倒让君瑶与明长昱同时联想到一件事。待众人重新添酒起乐笑语言谈,君瑶才低声与明长昱说:“顾恒子所赠的画,难道是……”
方才刘坚让严韬背诵会试文章一事,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但冥冥之中,似乎与顾恒子所赠字画中的暗示联系了起来。严韬不愿勉为其难地背出自己的文章,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他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而且,刘坚今日所为,难道只是巧合?
明长昱不动声色,怡然自在地轻轻晃着扇子:“我看过严韬会试与殿试所写的文章。”
他能得皇帝允许去殿试上凑热闹,当然能看到当时应试之人的文章。君瑶侧首看着他,问:“难道真的有问题?”
明长昱摇头:“他应试时写的文章当然没问题,刚才背的也一字不差。”
“那他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将文章拿来公开?”君瑶问。
明长昱暗自皱眉:“或许他不愿炫耀,也可能是他与众不同,总之,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筵席接近尾声,桌面上已是杯盘狼藉。忽而有繁密如花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夜色里点亮簇簇绚烂,一团团转瞬而逝的烟火,将青碧的夜空照亮,满院满城的人,纷纷驻足观看。络绎不绝的街道,推杯换盏的桌席,都映照在烟火的绮丽与热烈中。
雅居的视野正好,君瑶正好临窗,她很少见到如此隆重盛大的烟火,不由看呆了。
烟花过后,静谧的人群才重新热闹起来,虽然还没有看尽兴,但今夜的视听之娱还未结束。
吉时将至,人们纷纷前往襄河之畔放花灯,放灯祭河仪式才是今夜的重头戏。赵松文吩咐人去将赵无非叫回来,并安排车辇赶往河畔。首尾两桌的人也纷纷各自散去,与各自家中的人同行。
君瑶与明长昱毕竟不是河安人,虽对花灯节充满好奇,却不如当地人那般重视。两人落在最后,与同样落后的燕绮娘同行。
甫一出门,燕绮娘与君瑶道别:“我还需回房换装,请两位公子先行。”
祭河时,需载歌载舞祈福庆祝,燕绮娘以洛神舞成名,早已是河安人认定的祈福之人。吉时一到,她会乘舟入河舞蹈,并将早已定制好的祈福花灯放入河中。
君瑶侧身让出路来,燕绮娘欠身行礼后,将等在一旁的若丹叫上。
时间紧迫,换了装就要往襄河之畔赶,若丹需帮燕绮娘上妆。她的脚步却踟蹰着,走了几步突然调转回来,小跑到君瑶身边,“公子,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君瑶见她抬眼渴求的模样,便问:“什么事?”
若丹面上一喜,低声说:“我买了盏花灯,放在后院的花厅里了,今日一直忙碌没来得及带上。如果现在去拿,一定来不及了,能不能请你帮我去拿一下?”
出云苑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碌着花灯节的事,谁也不能脱开身去帮她拿那盏花灯,雅居的人当中,她只能与君瑶说得上话。
君瑶也不赶时间,欣然应了下来。她问好花灯的具体位置,给明长昱递了个眼神便离开了。明长昱是赵家远亲贺公子,与她本应不熟,在外还是少接触些比较好。
出云苑占地不大不小,格局也不复杂,可君瑶对这里并不熟悉。一路穿廊走院,寻了许久之后,才找到若丹描述的那盏花灯。她循着路返回,但夜色中灯光较暗,庭院中的走廊小道又很相似,待找到方向后,她已绕了不少路。因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外出前往襄河之畔,苑里是没多少人的。君瑶托着花灯,眼看着就要到燕绮娘换装的地方,迎面碰到几个形色匆忙的人。
为首的人是赵无非的侍从赵富,一见到君瑶,就上前询问:“这位公子,你可见着我家少爷了?”他焦急紧张,顿了顿又说:“我家少爷是赵郡守之子赵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