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放下车帘之时,眼见后方的李青林马车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从离开县衙起,他的马车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这时趁机避开人群追了上来,看来这一路同行也不是巧合。
果然,后方驾车的何三叔走了过来,隔着车门说道:“御史大人,楚公子,我家公子请二位下车去吃烤梨。”
隋程闷闷不乐,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疲惫,此刻恨不得立刻扑倒在床睡觉。他想也不想地就开口拒绝,君瑶低声打断了他:“大人,或许赵大人有要事要告诉我们。”
“要事?”隋程懒懒的看她一眼,“能有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君瑶说,“但我估计,与今日在县衙的事情有关。”
今日在县衙发生的种种,似走马灯一般在君瑶脑海中闪过。站在她查案的角度,下意识认为李青林与她一样发现了端倪。可她没有证据,一时也说不准。这时候李青林来请他们吃梨,难道是有所发现?
隋程听了君瑶所言,只好下了车。后方李青林见状,也下车随他们一同入了街边的小店。
这家店特色很浓,但凡所卖的食物,都是用碳火烤过的。他们一入座,小二就端上一旁烤梨与烤芭蕉。平日鲜嫩多汁的水果,被烤过之后,变得软糯香甜。君瑶没忍住吃了两块。
李青林没动,只看着君瑶吃梨,轻声说:“架阁库漏雨之事,你有何看法?”
君瑶蹙眉,并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有什么发现吗?”李青林在工部任职,建筑房屋之类的事,比她了解得更多。
“我仔细看了漏雨之处,发现那处的瓦片、檩木、椽木,都比其他地方的易脆易朽些,而木质阁架和房梁,表面腐朽,但内里老旧的程度,与房屋他处是一样的。”
君瑶若有所思,她从袖中拿出暗中带出来的檩木,递给李青林,说道:“这木头腐朽的样子有些奇怪,与寻常我见过的不同。”
李青林用夹烤梨的夹子刮下木头表面的木屑,说:“我在工部,见过有人用绿矾水腐蚀巨大的石块或坚硬的木头,腐蚀之后的木头,与架阁库那处漏水的木头很相似。”
君瑶不由捏紧拳头:“果然是有人特意为之吗?”
李青林也没下结论,而是拿出一块类似石头的东西,颜色绿中带蓝,“这是我从严韬的那副药中拿出来的。”
“这是什么?”君瑶问。
“这就是绿矾,”李青林的声音很轻,“若是加以提炼,就能制成绿矾水,可腐蚀木头铁器。”
桌上那块绿矾太小,也只有两粒米大,这么小一块,能提炼出多少绿矾水?就算知县严韬患病多时,吃了很多副药,也没办法用药物中的绿矾提炼出可腐蚀那么大一片屋顶的绿矾水吧?
她无法快速想通,只能将疑惑留在心里。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君瑶对李青林说道,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想想的。”
李青林深深看她一眼:“也不要思虑过多。”
君瑶其实也有些疲累,闻言只是点点头。
烤鱼被端上来之后,三人谁也没有心思与胃口,君瑶见李青林微微咳嗽,让店小二包了些梨给李青林,“回去后,用冰糖煮了喝,生津润燥、清热化痰,你要坚持多吃几天。”
李青林清浅而笑,将梨仔细地收好,让何三叔放入剔红松木制的盒子中,“我知道。”
见他爽快地手下了梨,君瑶这才好意思让小二把烤鱼包好自己带走。若是她不把梨给李青林,会不会显得太吝啬?
夜色阑珊,君瑶与隋程乘车离去。
李青林伫立在街头,见那辆马车缓缓消失在灯火交织里,才慢慢转身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八千字,晚安!
第122章 一幅字画
夜色灯火里,君瑶与隋程回了关家庭院。
关家院落坐落在稍偏的街头,临近有几户人家,家家院中种树。寻常人家房门前没有悬灯,但这两天暮色之时,他们家门与院中的灯都亮着。
入了院,只见关先生站在树下,将悬在树梢的灯点亮,动作慎重而虔诚。隋程应付地与他打了招呼,将顾恒子所送的字画扔给君瑶,脚步生风地回房休息。
君瑶也累得头重脚轻,抱着字画慢悠悠地往房间走。刚上了台阶要推门,在院中点灯的关先生追了上来。
关先生手中捧着一盏花灯,花灯做成一条红如玛瑙剔透的鲤鱼形状,鲤鱼昂首甩尾,似要跃出龙门,趣味十足、活灵活现。他将鲤鱼花灯递到君瑶身前,说道:“这是家母今日特意到花灯铺买的,吩咐我一定要送给御史大人。”
花灯节将近,家家户户都亮起花灯,难得关先生的母亲如此周到,还能想到送他们一盏。君瑶接过花灯,暗暗赞叹这做花灯的手艺果然精巧,与她平日所见的花灯有些不同。这花灯骨架轻盈,竹木柔软,绫绢细腻轻薄,灯底以绢绸扎绾雕镂成江水莲花状,鲤鱼托于莲花之上,跃出龙门。
君瑶很是喜欢,轻捧在手中,向关先生道谢。
关先生见她喜欢,眉梢染上喜色,说道:“花灯是河安一绝,每逢喜庆节日人们都会以花灯装饰庆祝。春节和元宵时,有灯会和庙会,七月中旬就是花灯会。”
君瑶轻笑着:“我以往去过庙会,庙会中的灯,大多是提灯或吊灯。”她手中这盏花灯不同,只有一个底座,没有灯柄。
关先生呵呵一笑:“花灯节的花灯,是要放到襄河中去的。花灯节那日,全城的人都会迎灯神,迎了灯神之后,将花灯放入襄河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节日当晚,许多河安本地的大户人家以及县府,也会参与或举办活动,与人们一同过节。出云苑的燕姑娘,还会到襄河堤坝上放花灯。”
原来一个地方的花灯节,还能如何隆重。借着这全城欢闹的节日,不少大户人家捐花灯、布施、请戏班、杂耍班表演,也能赢得百姓的好感。看来赵家也是想借此机会,与御史多亲近亲近。否则怎会在花灯节当晚为隋程接风?这样能亲身体察河安风情的机会,作为御史的隋程怎会错过?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燕绮娘会去放花灯,你如何知晓呢?”
关先生腼腆地笑了笑:“燕姑娘放的花灯可不一般,那是河安贵族中人特意定制的,意义非凡,要在吉时放灯,且要载歌载舞,众人也会随她一同放灯,那样的场面十分壮观震撼。人们相信如此,会将千万人的心意传达给上苍,寄托希望。”
“原来如此,”君瑶心里暗暗想着他们这么多人,一盏花灯怎么够放呢?看来要另找时间去再多买一些。
君瑶将花灯收好,随意将顾恒子送的那幅字画拖在花灯下。正欲向关先生告辞,关先生突然指着她手中的字画,问:“这幅可是县丞顾大人的字画?”
难为他,这画卷是卷起来的也能认出来。
关先生轻笑:“前些时日,风雅社集会,我有幸也去了。那次聚会,以欣赏画作为主。不少人临场作画,绘出不少佳作。县丞大人也绘了几幅,还谦虚地说自己是练笔。”
君瑶将画卷打开:“顾大人当时可是画的这幅画?”
“是,”关先生欣然颔首,“顾大人精益求精,明明已经画了好几幅了,却依旧不满意。最后画出满意之作时,才将画装裱起来。”他指着画卷背面一角,说:“据说顾大人有个习惯,在字画装裱好之后,要在背面一角盖上私印。”
他所指的那处果然盖着印,君瑶认出是“弦月”二字。
关先生十分羡慕:“这幅字画,的确是技艺精妙、意趣高雅。听闻还有人偷偷捡了顾大人的废稿拿去收藏了。”
君瑶不由将字画拿得更仔细了些。她身体有些疲惫,意识也有些迟钝,脑子里依稀一个闪念,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关先生也是个体贴的人,见她的确困倦了,也不多逗留,告辞离去了。
君瑶回了房间,在床上呆了半晌,才理出些端倪来。顾恒子这幅画,是在与风雅社的人集会时所画。据关先生所言,他当时便连画了好几幅,选了最好的一幅装裱了。既是如此,他为何还将那些字画的废稿放在县衙休息室的桌案上?难道是不忍丢弃自己精心的画作,连废稿也很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