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程反应过来,正欲发怒,转身见对方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去,但依旧十分毫不客气地说道:“鱼太老,馄饨煮得太烂,只有汤底还算不错。”
在灶台前忙碌的店家面色尴尬,连忙向隋程拱手,歉然说着既是没动筷,那一碗不收钱。
隋程轻哼一声:“本公子缺你一碗馄饨钱?”说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邻座老者得知他是男人,以为自己眼拙看错人惹他不快,连忙道歉,又道:“这馄饨皮,是河安特有的米面做成,公子吃不惯也正常。”他轻叹一声,盯着那馄饨,说道:“老朽只是可惜,毕竟米面得来辛苦,劳作一年还要上交一部分给朝廷。”
他口中上交给朝廷的米粮,应该是粮税。
君瑶带着些好奇,问道:“河安粮食产量不错,每年应上交的粮税也是按时交清的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家中有三亩薄田,每亩地上交了五升大米。”老者说道。
君瑶又问了些赋税之类的问题,老者也都一一回答。
“几位不是本地人吧?”老者端着凉茶喝了一口,“我方才见你们是从堤坝上下来的,可是特意去看景?”
“可不是吗?”君瑶说道,“听闻河安的堤坝利及一方,风景也不错,我们就来看看。听闻官府每年都会让人修缮维护,可见这堤坝着实重要。”
老者笑道:“赵郡守可是个好官,修缮堤坝一事他能居首功。今年年初,这堤坝才修缮过。我原本也是住在这里的人,后来修筑堤坝要占些田地和房屋,只好搬走了。”
君瑶默了默,隋程忍不住开口问:“既让你们搬走,可给了赔偿钱财?”
“给了,”老者不假思索,说道:“每户给了两百贯钱,需要房屋的,也在城中安置了屋子。田地多的,也给了相应银钱,否则我们愿意搬走吗?”
两百贯钱,说多不多,但足够在这样的地方置办一套普通的房屋。
“这里原本有多少户人家?”隋程问。
老者说道:“二三十户吧,搬走之后我就与他们失去联系了。”
“你如今住在何处?”君瑶问。
老者道:“我搬去与我小儿子住了,他家在乡下,有些田产,收成也不错的。我今日一早摘了些菜到城里卖,这不很快卖完了。待歇息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君瑶垂眼看了看放在他脚边的两个筐子,都是空的。
说话间,老者的吃食也端上来了,是一碗鱼鲜汤面,还有一杯米酒。吃完之后,他付了钱,挑着两个筐子离开了。
稍作歇息之后,君瑶与隋程也准备离开。隋程腿伤并未痊愈,回城时为他备了马车。待马车走远之后,隋程才懒懒地说道:“这下好了,我了解了些基本情况,先去县府的户房看看。若他们的账目有不对之处,可就被我揪住把柄了。”
“大人只问了那老者一人,难道他的话就能作为凭据?”君瑶问。
隋程本半眯着眼,闻言立刻清醒,不解地说道:“难道那老者说谎?”
君瑶迟疑地蹙眉:“也不见得,只是河安有千家万户,去每户征收粮食的人也不同,难保这其中会有什么差错。”
“可每年河安上交的税钱可是结清了的。”隋程说道。
君瑶轻笑:“为了应付朝廷,就算收缴的粮食或税钱不齐,地方官府也会想方设法凑齐的。”
隋程顿时觉得头大:“那我该如何是好?早知就多带两个算手来了。”
带着算手,也就能去户房算账查账,但能给你查的账算的账,自然是明面上可查可算的,那些个官吏难道傻吗?隋程是在河安城外吃了亏,一心想着逮着他们的把柄,这才好为自己报一箭之仇。
“不如大人先见见河安的知县严韬?”君瑶问,说着又想了想,“或者先见见县丞?”
“再说吧,”隋程有些泄气,心头也是一筹莫展,他用手捂住脸,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想着,自己来河安走走过场就罢了,谁知道现在突然想较真了?想做一个办事的官,真的挺难。
马车晃晃悠悠的,依旧回了关家的院子。
刚进院子,恰好见着关先生端着一盘冷淘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敲门。
听到马车的动静,他回头一看,见君瑶几人从马车上下来,立即松了一口气,连忙将冷淘往君瑶跟前一递,说道:“几位好,这是在下母亲刚做的黄瓜冷淘,请诸位品尝。”
第107章 河安水深
关先生虽是个儒生,却没有酸儒的气息,只是不常与人打交道,有些腼腆拘束。他手里捧着冷淘,面如银丝,叶如碧玉,配着干花、黄瓜丝、芝麻碎、切碎的香茅草,淋上些许香油,色香味俱全。
隋程在外没吃饱,看见他手里的冷淘,霎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端走,一边吩咐人准备碗筷。
君瑶趁机邀请关先生一同进屋吃,关先生连连婉拒,君瑶与李枫连拉带扯地,将人拽进屋了。
没有什么生疏是一顿饭化解不了的,吃了美味的冷淘之后,关先生放松了许多,为他们讲起河安的人文风情。关先生毕竟饱读诗书,说起话来文辞俱佳、娓娓而来,险些将河安几百年的历史细述一遍。
君瑶微微一笑,适时打断关先生:“听闻河安知县严大人是三年前来上任的?”
关先生心思简单,也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是呢,严大人也算得上好官,也肯为民办实事的。去年打一场大雨,险些淹没大片农田,严大人亲自前往淹没的田地查看,为帮农户抢救稻子,连县府里的衙役胥吏都被他派去了。严大人险些摔倒,闪了腰,听说阴雨天气还会酸痛。”
来河安之前,君瑶与隋程了解过河安官吏的情况,也知道关先生所说属实,“关先生如何知晓严大人的腰会酸痛呢?”
关先生一笑:“我与县府县丞有些交情。河安城内,有人结了一个社,社里平时会办些诗词文赋宴饮赛事,也会私底下品评时政。县丞是社里的名人,他才学出众,见识高远,只怕大多科举士子也比不上的。”
知县是一县的主官,县丞是知县的佐官,虽说也有品级,但比芝麻县官还小。一般来讲,本朝的县府是不设县丞的,但河安知县严韬上任之后,多次奏请安排县丞,知府赵松文也觉得河安县府事务繁多,需要县丞,所以应了。
如今的河安县丞,是与知县严韬同年科举的顾恒子,只可惜严韬高中一甲十三名,还入了殿试,而顾恒子却连二甲都没进,只考了个三甲十二名,虽说也能做官,但这也的名次,即使能当上无品小官,也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严韬与顾恒子是同乡,算得上是挚友,或许看在这一层面上,知县严韬才为好友顾恒子争取了这也一个机会。
关先生如此肯定顾恒子的才学,为何顾恒子在科举之中表现平平?
不过科举本就很复杂,大有才学出众却落榜的人在,顾恒子的经历也算不得什么。
“我也见过一些集社,不过都比不上关先生所说的社风雅,若有机会定要去观仰一番,也沾沾集社的才气。”君瑶笑道。
“就你?”隋程嗤然,“你平日里也不会吟诗写赋,只怕撰写文章还比不上我吧?”
君瑶无语,干笑道:“那你去好了。”
隋程瘪瘪嘴:“没兴趣,不过是一群附庸风雅之人罢了,倒不如窝在家逗弄猫狗。”
君瑶尬然,看了眼关先生。
关先生面色如常,依旧礼貌地笑着:“隋公子所言极是,我们的社就叫风雅社,入社之人真心求学者少,追名逐利附庸之人多。隋公子心直口快,倒是一针见血。”
他对君瑶说道:“平日里若有集社,都会在出云苑,若楚公子与隋公子有兴趣,倒是可以去看看。”
出云苑?君瑶心里一凜,“听闻出云苑是河安有名之地,去那儿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关先生默了默,轻声道:“出云苑的确与众不同,苑中有位燕姑娘,是河安的绝色,琴棋书画俱佳,温柔可人比花解语,容貌更是令人见之忘俗。”
隋程微微倾身:“可是女妓?”
“算是艺伎吧,”关先生缓缓说道,“燕姑娘清白如冰雪,怎会轻易委身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