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说道:“周齐越公子左手有一手指指骨错位扭曲,但花坊之中的尸体的指骨却是完好笔直的。大理寺的人也验看过尸体了,凭此就可知尸体有假。”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周平,说道:“周大人也可以作证。”
周平这才恍然从悲愤中清醒过来,沉声沙哑地说道:“我儿的手指骨头的确是错位扭曲的。”
“若尸体不是周兄,那……那尸体是谁?”隋程好奇地问。
“自然是花匠曾最清楚,”君瑶说道,“但京城内时有流民的尸体,也有新下葬的人,想要偷一具尸体回来,也不难。他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混淆视听,好让我们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并且嫁祸自己的儿子。”
大理寺卿暗自为君瑶担忧,问:“那周齐越的尸体在何处?若没有尸体,你要拿出什么证据呢?”
君瑶面向明长昱,拱手行礼说道:“侯爷,在下恳请抬一副棺椁上来。”
本朝大理寺自设立以来,也从没听过直接抬棺材上来作为证据的。御史台与赵柏文顿时皱眉,心头难免反对,但还是看向明长昱,说到底,他才是这起案子的主审人。
明长昱丝毫没有迟疑,镇定地点头应了:“准。”说罢就吩咐明昭带着人去抬棺材。
不消一会儿,几个健壮的衙役将宽大黑沉的棺椁抬上来,稳稳地陈放在一侧的空地上。
君瑶说道:“这副棺椁,是前蓉城郡守唐仕雍大人用来运送唐延尸身的,但是这棺材之中躺着的并不是唐延,而是周齐越。”
这一句话,犹如平湖之中落下一块巨石,掀起阵阵涟漪。
堂上众人纷纷变色,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如果诸位大人不信,可开棺验尸。”君瑶说道。
世人对开棺十分忌讳,不仅不吉利,而且棺材内的味道让人敬而远之。君瑶之所以要当众将棺材抬出来,不过是为了起到震慑之效,让在座的御史台与刑部尚书两位长官亲眼看着这棺材之中睡着的,是周齐越而非唐延。如此一来,就可断了凶手辩解作假的机会。
赵柏文脸色微沉,说道:“本朝设立大理寺和刑部以来,就没在公堂上开棺的先例。就算要开,也可在义庄或停尸房中。”
君瑶拱手行礼,说道:“大人,若私下里开棺验尸,就没有必要将棺材抬进来了。何况,如此一来才能得到更有利的证据。”
明长昱适时说道:“棺椁并未下葬,安置棺椁的人也是涉案人,且棺材之内有重要线索,的确有必要开棺眼看。”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说道:“棺材离得远,待会儿开棺时,诸位大人屏住呼吸就好。”
他也不等赵柏文再发言,直接让人去撬开棺材。
衙役拿着铁锤叮叮当当敲松棺盖之上的铁钉后,缓缓的推开棺材。
趁恶臭还未散出,君瑶对周齐云说道:“周齐云公子,劳烦前来认一认,这尸体的手指,是否是扭曲错节的。”
自得知周齐越去世之后,周齐云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悲痛,甚至恳切希望找出凶手。所以即便恶臭难闻,他也露出凛然之情,也不捂住鼻子就靠近棺椁,毫不避讳地往里面看。
棺材内的尸身已经被换了丧服,平平整整地躺着,双手平放在身侧,借着明亮的光线,周齐云看清了尸体的模样。
许多天过去,尸体已不再肿胀,犹如退了气的球,溃烂又焉瘪,皮肉大部分腐烂,令人作呕。尸体手指上的皮肉也大多糜烂脱落了,仔细看就能看清指骨的情况。
硬着头皮生生看清楚之后,周齐云趁着回禀之际退开,走到正堂中央,向明长昱拱手说道:“侯爷,棺材内的尸体左手手指骨节扭曲错位,的确是兄长……”
明长昱皱了皱眉,尚未回答他,立刻挥手让人将棺材盖好。
正堂门窗全部洞开,清风徐徐,明长昱位置之后,还陈设着插着茶花与杜鹃的花瓶。待空气稍微清晰之后,他才点点头。
隋程位置靠窗,早已闻不到恶臭,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棺椁里躺的人不应是唐延吗?为什么会是周齐越?”
“因为打从一开始,在唐延房中发现的尸体,就不是唐延,而是周齐越。”
隋程脑中顿时一团浆糊,越发想不明白,其余人也处于震惊困惑之中。
大理寺少卿虽也难解其中谜团,但头脑还算清醒,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迟疑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唐延房中的人不是唐延?”这如何可能?
君瑶走向早已备好放在一旁的证据箱子,轻轻打开,从中拿出唐延房中的尸体所穿的衣物,说道:“发现尸体的人,之所以会将那尸体当做是唐延,一则是因为尸体是在唐延房中发现的,二则,是尸体身上穿着唐延的衣服。但那尸体面容俱毁,难以辨认,而李晋又未将尸体面部砸烂。如此,便是凶手故意将尸体面容毁掉,然后给他穿上唐延的衣服,以此误导他人,隐瞒尸体的真实身份。”
众人惊愕难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君瑶将箱中的鞋拿出来,有意无意地看向阮芷兰,阮芷兰面色平静,但眼底却露出惊慌无措之色。
“唐延与周齐越身形相当,唐延的衣服穿在周齐越身上,只是稍有不合身,若非细看很难发现。”君瑶慢慢说道,“只是,两人的脚的尺寸却相差很大。”
隋程听得入迷,闻言符合地点头:“就是就是,一个人只适合穿自己的鞋。但凡鞋大一些或小一些,都不舒服。”
君瑶本有些紧张,见隋程附和,有些紧绷的弦微微放松,轻轻抿唇说道:“周齐越的脚,比唐延的脚大许多,是穿不上唐延的鞋的。若硬是穿上,在验尸时一定会发现破绽。所以,凶手只好给周齐越穿上了他自己的鞋。”
“这么说来,那双鞋是周齐越的?”大理寺少卿问道。
“是,”君瑶点了点头,研判地审视着阮芷兰,说道:“若是不信,可将周府内专管针线做鞋的侍女来辨认,看看这双鞋,到底是不是周齐越的。”
她一一陈述到此处,在座之人都认定阮芷兰才是杀害周齐越的真凶。周平更是勃然大怒,险些冲出去质问阮芷兰,但刚有动作,就被周齐云拦住。
周平伸手指着阮芷兰,浑身微微颤抖着,厉声问:“平日里能轻易拿到越儿鞋子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周家待你不薄,你竟狠毒至此!”
阮芷兰双手十指死死的绞扣在一起:“周齐越房里难道没别人了吗?凭什么以此指认我?”
“若他人也可以随意收捡周齐越的鞋,自然很快就能发现鞋少了一双。可偏偏那几日,你不让周齐越房中的侍女整理他的衣物,侍女一时也难以发现不对。”君瑶眯了眯眼,“若是瞒得过一时,待花匠曾与曾登发为你顶了罪,你就可以远走高飞,谁还会在意周齐越是否少了一双鞋?谁还会去查你犯下的那些罪行?”
阮芷兰双眼霎时染上微红血色,抿唇不语。
君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何况,周少夫人你也懂得草木习性,你也知道观音杉的树皮有剧毒。你想用这种办法毒害周齐越并不难。”
阮芷兰冰冷地看着她,眼底隐着瘆人的怨恨。
君瑶心里暗叹:“忠平与周齐越腹中发现的观音衫树皮,还算新鲜,且都是切碾得比较细小的,这样一来才好入腹。你为了杀周齐越,思虑准备了许久吧?”
阮芷兰狠狠地闭了闭眼,冷声一笑:“当晚,我的确没有见过周齐越……”
“当晚,孟涵公子亲眼看见周齐越从周家后门入了周府,入门之前,还对他说过要去找你要钱。”君瑶反问,“难道他偷偷回府,是为了休息睡觉,不是为了问你要钱吗?”她轻轻蹙眉,敏锐地注视着对方,说道:“据我所知,周齐越欠下巨款,无力偿还,若是回府,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问你要钱,甚至让你变卖嫁妆为他还债。”
阮芷兰突然变得愤恨,却只是拿那双盈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君瑶。
君瑶无动于衷,轻声道:“当晚,你用了院中的木炭,是为了做什么?为周齐越和他的侍从熬制一锅有毒的粥吗?”
阮芷兰蓦地发出一声嗤笑,笑声嘶哑阴森,如刀子刮出的刺耳之声。
眼见大势已去,真相呼之欲出,再做辩驳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