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帕子才被接过去。
“公主,你没事吧?”桃知扶住容温胳膊,担忧问道。
容温摇头,待那股晕眩的感觉散去,才问道,“额驸的伤怎么样了?”
“旧伤崩开些许而已,无碍。”班第说这话时,口气淡漠至极。仿佛那是一只羊腿牛腿马腿,反正不是他的腿。
乌恩其不放心,想凑上去瞧瞧伤势。
结果无意间对上班第似笑非笑的眼,吓得浑身一激灵,两条腿不自觉抖动。
昨夜他趁台吉被药效未过,晕了过去,把他胡子剃了。
半夜台吉醒来,发现他做的好事。迫于行动不便,倒没提刀砍他的意思。
但也是先拿这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睇他。
然后大概是本着‘剃毛还毛’的想法,猝不及防甩了把老银镊子在他脸上。
让他就着月光,摸索着,一根根把自己左腿腿毛硬拔了。
整整一夜,他都在酸爽刺激的边缘徘徊啊。
今早直接瘸了。
这会儿,他本就还未把台吉的气哄顺,结果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台吉推花圃里去了。
弄崩伤口是小事,反正台吉皮糙肉厚,重要的是他让台吉丢脸了。
堂堂草原男儿,头破血流无所惧,就是不能丢面儿!
乌恩其一背的冷汗,预感自己的右腿也快保不住了。
-
容温有轻微晕血症,尚且自顾不暇,并未留意到班第与乌恩其这番眼眉官司。
待她完全缓过来,这对主仆早已恢复正常。
班第把帕子叠了叠,还给她。
容温不确定上面是不是沾了血,没敢伸手接。
桃知见状,悄无声息的把帕子拿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容温的错觉,她恍然间,似在班第那张冷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嘲弄。
-
这一路上,意外一桩接一桩。
容温、班第一行人到郡王府前厅时,多罗郡王等人的茶盏已换了两次了。
但多罗郡王面上,却丝毫不见郁色。
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的在容温与班第之间转了圈。
儿郎英武,姑娘柔美,最是般配不过了。
多罗郡王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不错,抚着胡须,笑眯眯的招呼容温,“金枝院离前厅有些距离,公主一路过来累了吧,快请上座。”
大概是因为昨日,容温说过的“右主左客”规矩,多罗郡王今日特地自己坐了左边的客座太师椅,把右边主人的位置留给了容温,十分妥帖。
“多谢王爷。”容温浅笑告罪,“路上有事耽搁了,劳烦诸位久候。”
多罗郡王爽气的摆手,“今日是认亲仪式,既是一家人,公主何必说两家话。来,我给公主介绍介绍这府里的人。”
多罗郡王原本是打算让班第给公主介绍的,两人也能趁机多说些话,熟悉熟悉。
可是转念一想,晨起他才与二弟鄂齐尔轮番上阵,威逼利诱逼了班第去金枝院接公主。
此时若是再勉强班第,按班第的驴脾气,肯定不会连续妥协两次。届时说不定还会因操之过急,得不偿失。
多罗郡王心里的弯弯绕绕,容温自是不知。
只极配合的听多罗郡王给她介绍厅内众人。
因蒙古之地与关内环境不同。从前随大清举兵入关时,战死者二三,不适关内环境,染天花恶疾去者六七。
朝廷遂下令,在蒙古入关处设了关卡,重兵把守。
牧民百姓不得擅自踏出蒙古之地,王公贵族亦是无召不得出蒙入京。
每年只有出过痘的王公,才有资格在年节入京朝拜皇帝。未出痘者,则留在封地,等候皇帝北巡时接见。
多罗郡王府此次因与皇家结亲,得以在非年节时入京朝见。
不过,他们府上出过痘疹,有资格入京的人也不算多。加上班第这个新郎官,郡王府此次只来了六人,且无一随行女眷。
在座除容温外,都是男人。认亲仪式显得格外简单,甚至有几分寒酸。
除多罗郡王与班第,剩余四人按照身份高低顺序,依次上前给容温见礼请安。
最先上前见礼的是班第之父,鄂齐尔。
容温昨夜与他打过照面,但完全没想过,这样一个卑弱胆小,当着她的面说话都结巴的中年男人,会是凶名远扬的班第的父亲。
“老台吉不必多礼,起身吧。”容温把诧异按在心底,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把事先准备好的乌木暗云纹锦盒亲手赠给鄂齐尔。
鄂齐尔诚惶诚恐,刚站直的腿又给跪地上去了。
容温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扫向厅内众人,发现他们都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连眉头都未多抬一下。
这……
容温没敢多说什么,因她怕自己再说下去,鄂齐尔会当场“哐哐哐”给她磕几个响头。
鄂齐尔之后,上前见礼三个人都是班第的兄弟辈。
年轻人,胆子大,规矩也不似鄂齐尔那般重。
见礼赠物,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攀扯旁的。
容温总算能松口气。
第6章
认亲过后,多罗郡王有意留容温多寒暄几句,促进关系。但顾念着满屋子男人,只容温一个姑娘家,又是新嫁娘,怕她尴尬,终是没多说什么。
只在容温离去之前,不住给班第使眼色,示意他送人回金枝院去。
班第不为所动。
容温反倒松了一口气。
出嫁之前,她便听过太多有关班第的流言。
虽说道听途说不可信,但难免的,先入为主给他加了一个固定印象。
所以,昨夜在西院初见睡着的他,意外之余,又颇有几分庆幸惊喜。
可今晨,从金枝院到前厅这一路相处下来。她又觉得,传言未必不可信。
至少,班第寡言凌厉,不喜女子近身这条,是没错的。
两人本就是因利益关系被绑在一起,明面上过得去便行。私下,自然是舒心要紧,勿需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班第不喜女子,容温不喜勉强。
-
容温回到金枝院,换掉头上那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这才召了长史与侍卫首领来见。
长史是汉军旗人,姓卫,约摸四十五左右的年龄。长条脸,其貌不扬,瘦巴身材,几乎撑不起身上那件四品官袍。
侍卫首领名叫唐景行,汉人,正儿八经的武举出身。今年三十岁,健壮高大,一张脸却生得格外文气,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上几岁。
两人给容温请安后,便说起各自的来意。
“公主,内务府拨给您的嫁妆银子共一万两,现已入了公主府库房。您瞧着,是开铺子,还是置庄子?”
卫长史朝容温拱拱手,又道,“若是置庄子,正好府上有两名陪嫁的庄头。将来公主去了蒙古,这万岁爷赏下来的人,也用得安心些。”
卫长史偏向明显。
容温思索片刻,问道,“不论是买铺子还是置庄子,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地方选择?还有,若是真定下来,这些铺子或田庄,又以何为主要出息营生?进货、销货等,可有门路?”
容温一长串话问下来,卫长史越听越觉意外,拱拱手,避重就轻的回道,“既是公主府的产业,自不用担心进货、销货这些事,公主请放心。”
“原来如此。”容温捻了捻腕上的佛珠,勾唇浅笑,柔婉从容,淡声道,“那我问你,京中有多少皇亲贵胄府邸?各府之间有何联系?”
“这……”卫长史面露难色,“奴才只是个区区四品长史,不知主子们的事。”
“也是,皇室玉牒错综复杂,得需宗人府官员专门记录。让你说出来,是过于为难了。”容温善解人意道,“那便换个你身为长史,理应知晓的问题吧。京城最繁华的前门大街有多少家铺面,都是做什么营生的,铺面背后真正的东家又是谁?”
“前门大街共……共……”卫长史磕磕巴巴几声,一咬牙,告饶道,“奴才不知,请公主恕罪!”
“竟一个也答不上来。”容温轻笑,还是那副温和模样,“那本公主要你这个长史,能做什么呢?借着公主府的名声,欺压商贾,牟不义财?然后再因这些利益纷争,牵扯出商贾背后之人,得罪权贵?”
容温此言一出,满室静寂。
这暮春时节里,卫长史竟吓出满额的汗珠来。衬得那张长条脸,鞋拔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