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到即止,启晟帝眸色骤沉,眉头微微蹙起。
起初赐婚是为了替他冲喜,如今他身体已然痊愈,再让张府与皇族联姻,只会助长世家气焰,于他毫无益处,可婚旨已下,若要毁掉这场联姻,便只有一个法子。
启晟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掩去了眼中戾色。
戌时末,夜色笼罩了整个营地,因昨夜一场大雨,空中云层稀薄,虽没有漫天星辰,月色却格外的明亮。
营帐周围火光通明,忙碌的人影来回窜动,还能听到营帐中不断传出的吵闹声。
距离营地不远的沄水河边,两人携手同行,营地火光太盛,远远看过去,仿若两人并肩相谈。
南宫若尘任由那人牵着,侧头盯着河流,有月光洒在河面,一片波光粼粼,走得远了,营地的吵闹声便小了,感受着彼此交握的掌心里的温度,仿佛连心脉的跳动都变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若尘忽然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妙风妙云呢?”
他自晨起之后,便一直没见过这两人。
苍翊侧头看他,柔和的月色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凤眸幽深,鼻梁高挺,俊逸非凡,他微抿着唇,神色却有些微妙,凝视了片刻,略显怪异地避开视线道:“护主不利,该当受罚。”
他将人打发去了后厨。
“……”
南宫若尘不解,正欲追问,忽然想起一事,他脚步一顿。
身旁之人突然停下,苍翊便也跟着停下。
南宫若尘道:“你都知道了?”
交缠而握的手掩在两人宽大的衣袖下,绝美的夜空下,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有微风拂过水面,晃动了水中映月,沉默半晌,忽闻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
苍翊转过头去,盯着他的那双眼,如浸了水的琥珀一般澄澈明亮,看不出任何波动。
河边上初生的绿芽形成了一片草地,他便拉着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他尽量平静地开口:“信呢?”
……
第14章 河边
“烧了。”南宫若尘道。
“……”苍翊微怔了一瞬,笑了笑道:“是吗?”
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楚他眸中神色,瞥见他腰间的一管玉笛,苍翊伸手将其取下:“吹首曲子吧,许久不曾听过了。”
南宫若尘刚接过,那人已经向后仰倒,双手交叠枕在了脑后。
掌心温暖骤然撤去,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他微微侧过身,对上那双带笑的瞳眸,缓缓抬首,将玉笛抵至唇边,笛声悠扬,自河边传开,曲调如松涛阵阵,洗尽尘俗,让人心神宁静。
苍翊凝神看着,因方位的缘故,从他的视角望去,圆月正巧悬挂在南宫若尘脑后,使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柔光,浓密纤长的眼睫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清晰,他侧颜如画,莹润的薄唇与玉笛同化,指尖在笛身上跳动,却比玉笛更显剔透,他肌肤白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魅惑动人。
无意中视线相交,苍翊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思绪。
他问的信,并不只是妙风妙云送往翊王府的信。
得到这人即将大婚的消息,他也做过设想,瑾竹今年已至及冠之年,早该到了成婚的年纪,免不了遭到群臣逼迫,可他绝不会想到,月华四皇子的大婚,是为了替身中剧毒的启晟帝冲喜。
荒谬至极的法子,却也是身为皇子无法推阻的死令。
听妙风妙云所言,他们是早有对策,只要杀了张府被赐婚的人,这婚便不能成。
可这样的理由骗谁都成,却骗不了他。
他的瑾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情残害一条无辜的人命。
若是自己没有来到边境,若是皇兄没有同意出兵,他会否会按照婚期,迎了新皇子妃入府,还是会不惜引起帝王猜忌,也要逆了旨意!
这样一步险棋,他落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败北的后果?
每当想到这些,苍翊便感到满心的挫败,身在离洛,他有皇兄护着,有母后护着,有尊贵无比的亲王爵位,他能护住他想要护着的任何人,可分处两国,面对这人在他国的进退两难,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萦绕在耳边的笛音时而低回,时而激扬,婉转动听,柔美动人。
然笛音再是悦耳,也抵不过奏笛之人举首抬眉间摄人心魄。
凉风习习,吹动他几缕发丝在身前晃动,又被皎洁的月色染成了一片银白,他此时如墨的长发半披半束,用一顶银白扣冠紧紧固在头顶,明明是最不喜束缚的一个人,回了国之后,竟连片刻的松懈都不能了。
想起他在王府之中披散着青丝的松散姿态,苍翊忽然有种替他解了发冠的冲动,这般想着,他便也这般做了。
他蓦然坐起身来,从侧边搂住那人腰际,伸手抽出那根固定发冠用的玉簪,将扣冠取下,高束的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因背对着风向,发丝便落到了身前,糊了人一脸,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突发奇想的翊王殿下显然没有想到这茬,见到这素来仪表整洁的人顷刻间变成了真正的披头散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南宫若尘:“……”
透过发丝的缝隙怪异地看了某王爷一眼,他将仍旧放在唇边的玉笛取下握入掌中,抬首去整理脸上凌乱的发。
苍翊敛去笑意,以拳抵住双唇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上前,替他将遗漏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变,南宫若尘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两人同时抬眼对视。
苍翊笑道:“一时没注意,走得有些远了。”
“……”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四周有几块高石,只能隐约瞧见营地周围的火光。
苍翊并未起身,坐在草地上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四周静了半晌,几块高石后陆续冒出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将两人围住。
那为首之人最后走出,虽然同样是黑衣蒙面,苍翊却一眼认了出来,抬眼道:“只带这些个人就敢深入敌军军营,郑将军倒是好胆量!”
身份被揭穿,郑娄生直接将蒙面巾摘了下来,看了眼他身旁之人,又瞥见他手中的发冠,脸色阴沉道:“果然是你!”
苍翊淡笑不语。
他又看向南宫若尘道:“若非有四皇子的笛声,我等也没这么容易寻到翊王殿下,冒昧来访,劳烦王爷跟我们走一趟。”
刻意压抑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苍翊故作难办道:“两军和谈之际,郑将军此举,怕是不妥吧?”
“有翊王相助,想必和谈会更为顺利。”
这是要挟自己为质,与离洛谈条件了?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几分大公?又有几分私心?
苍翊挑了挑眉,笑道:“本王若是拒绝,郑将军可是求之不得?”
“……”
郑娄生脸色更加难看,下令道:“动手!”
几十个人比之数万大军的确太少,可要对付两人,这些个黑衣人却是绰绰有余,且他们明显是郑娄生的死忠,一切听令行事,丝毫不顾后果,他们目标只在苍翊一人,两人分明紧靠在一起,明晃晃的剑刃却准确地避开了那道白色身影。
苍翊旋身而起,用手中银冠抵住袭来的长剑,抽出那根玉簪,准确插/入一人咽喉,血色喷溅而出,来不及甩开血珠,又是几把利刃接憧而至,黑衣人步步紧逼,却没能伤他分毫。
为成功潜入敌营,郑娄生带来的人都是轻功出众且内力不俗的好手,但他心里清楚,要想不伤人而擒下翊王,自己不出手是办不到的。
他本是为确认敌军主将是谁而来,却是忘了,能让眼前人心甘情愿留宿敌营,除了苍翊又会有谁?
南宫若尘没有出手帮忙,却是在警惕着眼前之人,他看似平静,掩在袖中的手却已经紧紧攥起。
苍翊的肩上,还有伤!
此处离营地太远,逃走必然行不通,他只盼着离得近的暗卫能尽快发现端倪,向大军传信。
郑娄生自然知晓他意在拖延时间,对峙半晌,他率先动作,欲绕过此人,意料之中的,被一管横笛拦住。
“你拦了我,他便能安然无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