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抬起手臂,她的手触到他的脸时,艾登钳住了她的手腕。他看了她一眼,马上转开了目光。他知道自己眼里有什么。但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恨自己让这种事发生。他还恨自己这种时候竟然……他是什么样的怪物?她应该怪他,更应该怕他。他就是不正常。
罗亚哲冷笑一声。“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吧。”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二人,他一边走到门边锁了门,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摸了烟出来。他点上烟,走回来坐回了地毯上,“我估计章嘉岩要么不在,要么已经被他杀了。不管是哪个,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肯定没错。只是没有车的话,我们可能冻死在外面。不然我给刘易斯打个电话?”
艾登的目光冷厉地扫向了罗亚哲。
罗亚哲直接往地毯上弹着烟灰,“你揍也揍了,还差点把我崩了。但这件事……”他沉思了片刻,言语里带了点狠意,“章嘉岩算计到我头上来,就算你没杀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艾登仍然没做声。但赵慈行突然叫了罗亚哲的名字。“罗密欧。”她皱着眉看着罗亚哲,“你刚才说这都是老章家的传统,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章家人都做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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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
车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车里的温度也不算高。很快, 很快, 血就会凝固。
章嘉岩的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稍稍沾了些血的支票。他吹了吹,把那滴血吹回到了白俄妓/女的正红绣蓝的旗袍上。高开叉的旗袍几乎被撕成两半,白俄女人的金发一大半都浸在了从她雪白脖颈冒出的血浆里。她睁着眼, 原本漂亮蔚蓝的眼珠已经失去蓝的光泽。
贪婪的女人该死。
其实, 这贪婪的女人跟六年前他和小九在马厩里见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有些相像的。虽然, 他和小九都没看到马厩里那女人的眼睛, 因为被布蒙住了。
章嘉岩收起支票, 慢条斯理点了根烟。车窗外寒风朔朔。
那个时候, 他跟小九都只有十六岁。
娘从小就不让他和嘉蕊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玩,不过后来那些女人孩子都被娘赶出了章家大宅。娘是很厉害的女人, 看着貌不惊人, 性格温顺,实际玩枪比他玩得都好。说起来, 最开始教他开枪的不是那个也曾风光几年的第二代章帅, 而是娘。
小九是三姨太的儿子, 比他矮,长得有点像女孩子, 从小就爱跟着他,哪怕后来有了嘉蕊, 他跟小九玩得都更亲近。当然是不能让娘知道的。
章嘉岩一直以为自己注定要成为第三代章帅。至于小九,小九说他想去真正的巴黎读服装设计。什么服装设计,不就是裁缝么?一个男人,想当裁缝, 怎么听都觉得没出息。章嘉岩只是没想到他的第三代章帅的梦,那么快就碎了。又尽管他爹的失势并非一朝一夕,且他爹不是一个人。很多东北的军阀都像他爹一样。昔日的叱咤风云,一去不返。
那个傍晚,他跟小九心里都不痛快。他是因为被娘发现跟小九玩。娘痛斥了他一顿不说,还给了他两耳光。小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怎么问,小九都不说。后来逼急了,他给了小九一拳,小九才咬牙骂道,章成威是个孬种!
小九从来不喊章成威爹,要么喊章帅,要么喊名字。章嘉岩也习惯了,不喊更好,那爹就只是他和嘉蕊的。
“你凭什么说爹是孬种?你还不是孬种生的?”
章嘉岩跟小九骂着骂着扭打起来,小九比他小一圈,哪里打得过他。小九被他压在地上揍。
小九哭了,吼道:“你娘是明媒正娶,我娘是被强/奸的!”
章嘉岩听了揍得更狠。
“章嘉星,你放屁!是你娘想攀龙附凤,想当章大帅的太太!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朝鲜小帮派头子的妾生的女儿罢了,我爹用得着强/奸?你他妈能姓章,还不得谢谢我爹?”
“你爹就是强/奸犯!不仅你爹是强/奸犯,你爷爷还不是土匪吗!你爷爷占山为王的时候没做过强抢民女的事?你章家坏一窝!你他妈还欺负我!”小九越说越哭,越哭越说,“你娘把我们赶出来后,你们问过我们母子死活吗?你以为我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娘都要饿死了!章成威没本事管好自家后院就算了,现在还没本事养活自己的女人孩子,不是孬种是什么……”
章嘉岩一屁股坐到了硬邦邦的冻土上。小九跟个好哭的女人一样哭得停不下来,烦得要死。“你他妈别哭了!你他妈别哭了!我回头给你和你娘送点钱去!”他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家里开始吃紧了,虽是靠着爷爷在生时的关系保住了大部分家产,但章家花销大,要养的人多,一年比一年艰难。
章嘉岩站起来往老马厩走,他想去骑骑马,痛快痛快。
小九一骨碌也爬了起来,还是跟在他后面。
“哥,我跟你说的话……”小九带着哭腔支支吾吾说。
“知道了。”章嘉岩不耐烦地打断小九,“我还能跟我娘说吗?”他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娘说的?”他觉得有点恶心,娘跟儿子说自己是被强/奸的。能不恶心吗?
小九沉默了会儿才道:“哥,爷爷当年在山上当土匪的时候用的是不是朱红大旗?”
“嗯。怎么了?”
“爷爷当土匪的时候是不是不识字?”
“你怎么老问废话?”
章陵顺二十岁以前并不叫章陵顺,叫章光头。章光头当土匪时连自己的章字都不会写,遇着要签名的时候,只能画个朱红色的立早皆不像的“鬼画符”。不过都是很早年的事情,章光头后来被“招安”,跟着几位先生读了些书,还研习了点兵法,章光头摇身一变就成了章陵顺。
小九拉了拉章嘉岩的手,犹犹豫豫的。“没事。哥,我没撒谎,你信我不?”
“不信。”章嘉岩说完甩开小九的手,往马厩的方向跑。
马厩离章家大宅有一里路,那时候章家的马厩里还有不少好马,章嘉岩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嘉蕊和小九去骑马,只是带小九的话得小心,不能让娘发现了。那阵子,爹说马厩里的马发瘟了,不让人去。但章嘉岩不怕发瘟的马——他就怕他娘,比怕他爹还怕。
平日里照顾马厩的下人有好几个,那天傍晚,章嘉岩却一个都没见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暂时没去牵马,而是去了离马厩很近的那个木屋。那个木屋是放各样工具的,秋夏时节,偶尔有下人睡在那里。冬春自然没有,实在是太冷了。
走得近了,章嘉岩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他十六岁,知道那可能是什么声音。他朝小九嘿嘿一乐,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去瞅一瞅。
当他跟小九目瞪口呆站在木门外之时,那个趴在金发女人身上的男人也回过了头。
他脑子一片空白,拉着小九就跑,拼命地跑,往大宅子跑。
那是章嘉岩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一段路。此后,他走过的路再难再黑再曲折,都没有那时候让他心惊胆战。
车里越来越冷了。章嘉岩摇开车窗,扔了烟头。又拉上了裤子拉链,系好了裤子。他打算往前开几里路,把女人扔到个僻静点的沟里去。雪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再加上,这女人本就是个洋妓/女,谁又会在乎她的死活?
尸体被发现之时,也许章家已经迁到上海了。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那个夜晚过后,小九又去了哪里呢?他会不会真的去到了巴黎?当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裁缝?本来应该问问那个赵小姐的。
章嘉岩想起另一件事,叫他不安。这白俄妓/女说,Eden会俄语。
不,不会那么巧。
他后来是在白俄人的圈子里打探过马厩里那个金发女人的下落,打探到的结果是,那几日的确有个白俄少女失踪了,她的名字叫阿尔卡吉耶夫娜。但他打探之时,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阿尔卡吉耶夫娜那时早已离开了哈尔滨,被她遣散的家仆中有说她是跟一个中国男人走的也有说她是跟一个日本男人走的。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章嘉岩得知这个结果,却是松了口气,既然离开哈尔滨了,那事情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