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75)

马车有些颠簸,好在煤油灯挂立的还算稳当。赵慈行拿着那画报看了起来, 因着光线昏暗,她看字看得粗略,就连看画也难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打发时间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也不知章家具体在哪,又要坐多久的马车。

艾登瞥了瞥那报纸,忽道:“他还挺有心。”

赵慈行扭头去看艾登,他面有嘲讽。他嘲的自然不是她,她再看画报,一下明白了他指的是谁,是什么事了。“也不定就是罗密欧准备的。”赵慈行道,“放在马车上,谁坐上来都可以随便翻翻。”

艾登就问:“你在看的,是不是最新的?”声音语气依然是带了点嘲弄。

赵慈行刚才就注意了时间,她手中的确是最新的一起。她没再反驳艾登,只含带笑意描绘他的侧脸。如果罗密欧真那么有心,艾登也够有心的了。

酒局的第二天早晨,赵慈行和艾登在魏晋宾馆的西式餐厅吃自助早餐时又碰到了魏家姐弟和罗密欧。原来这三位那晚也没有回去,而是宿在了酒店。

虽然在酒局上魏家姐弟就没有刻意隐瞒魏晋宾馆跟他们可能的关系,但直到那天早晨,玛丽才真正直接向赵慈行和艾登表明他们就是魏晋宾馆的老板。只是,魏家姐弟是否早就怀疑她和艾登一早就知道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双方没再试探,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

至于罗密欧则不叫赵慈行赵姐了,张口闭口,连名带姓,喊她赵慈行。不暧昧不温柔,说是咬牙切齿都不为过。罗密欧每叫她一声赵慈行,赵慈行都觉得那小子是在心里骂她。听着真真不够礼貌。然则赵慈行就是她的名字,她也不能不让人叫。

“赵慈行,Eden,你们去圣索菲亚教堂了吗?”罗密欧那时端着咖啡在他们隔壁桌问。

与罗密欧同桌的玛丽不等赵慈行和艾登反应,马上尖酸接话:“不管他们去没去,人小两口肯定不想跟你一起去。”

罗密欧瞪向玛丽,又看了看赵慈行和艾登,撂了咖啡,起身就走。

刘易斯在一旁无奈叫了声,“姐——”连忙放下热面包去追罗密欧了。

“别管罗密欧,他是这公子脾气。”玛丽挑眉笑道,“一开始没看出来吧。让你们见笑了。”

玛丽就是那时叫来经理,吩咐把话传下去,要他们最高礼待赵慈行和艾登。赵慈行多少有点没想到自己那幅画竟让魏大小姐成了“自己人”。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赵慈行虽还是拿着画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章嘉岩为什么要撒谎呢?”赵慈行蓦地问道,她声音压得低,像是自言自语。

艾登朝赵慈行转了转头,遇着她明澈又柔媚的眼眸,他没停留,目光往下落,最终落到《哈尔滨五日画报》上。他原只是想转移注意力,耷拉的眼皮却陡然睁实了。

“可惜一时半会得不到山口谷和那边的消息……”赵慈行见艾登不说话,继续喃喃着,“史蒂文斯果然如你所料只是个假名,那些年在中国四处搜罗古玩宝物的洋人太多了,哪里还寻得到。对了艾登,昨晚你说旭生也是哈尔滨人……”她见他还是不吭声,便跟随他目光所及重新看向画报。

“跟你一样的。”艾登有些木讷地说。他伸手,右手食指指着画报上的一副画。他没抬眼,声音沙哑干涩。在这原本就灯影昏黄模糊的马车里升起了格外暧昧的色调。

艾登手指所指的那幅画是俄国美术巨匠列宾的一副人体背面素描。列宾最著名的作品当属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但列宾同样是素描大师,他一生画过无数人体素描,其特点精道饱满,不仅是栩栩如生,而是仿佛有灵魂注入。在这幅素描里,女人的背部线条流畅生动,最为醒目的是,她腰间有两个突出的凹陷。英文管这个叫“Dimples of Venus”,翻译过来就是“维纳斯的圣涡”。就像有些人笑起来会有酒窝一样,有些人的腰上长着腰窝。赵慈行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烫起来。腰窝在西方绘画作品里并不罕见,列宾亦不过是写实罢了,要说真正对维纳斯的圣涡有执念的,当属赵慈行的知名校友法国画家布格罗。

“嗯。”赵慈行低低应声,小声道,“其实还挺常见的。”

艾登好奇地看向赵慈行,“是吗?我不知道。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

赵慈行看到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和目光都很天真,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昏黄的煤油灯下,他的脸好像也憋得通红,倒是像极了那时候。她虽是知道他没经验,但听他这样单纯坦荡地说出来,心间说不出的悸动。

“叶莲娜没有。”艾登似是无意识地补了句。

赵慈行捏着报纸的手指一紧,纸张的声音像是打破了什么,艾登垂眼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他没说话,但抓住了她的手。

“艾登。”赵慈行松了手劲,唤他名字。“你说过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你。”

艾登也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像他更多时候那样,很平淡地说:“问吧。”

“叶莲娜是不是喜欢过你?”

确实有那样的夜晚,那个白俄姑娘在他怀里摸着他的脸说,我喜欢你,你吻我吧。

艾登不言声,赵慈行知道这就是默认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说你只喜欢我,只吻过我。”

“你不相信?”艾登沉声问道。

“不,我相信。”赵慈行把报纸放到一边,小心地缓缓地说道,“其实我不该问这些,无论你跟叶莲娜之间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我也不想知道细节。但是……”她蹙眉看着他紧绷的脸,依然说了出来,“为什么?我想我可能知道为什么,你和她都……”

“这就是你想问的?”艾登漠然打断了赵慈行,“你是觉得因为那些事,我对她没反应没兴趣?还是觉得她认为所有男人都恶心,不愿意跟我?不管是哪个,你都想错了。”

赵慈行茫茫然然看着艾登,她尽力忽视掉五脏六腑里的刺痛,但他的话就是反反复复回荡在她脑里。她以为她对他的反应有所准备了,可还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他没说出口的恐怕是,他和叶莲娜所经历的,她永远不会懂。“对不起。”她僵硬地低声絮语,等于是重复他的话,“你当然对她有反应,她也当然愿意跟你。我知道了。是我不该问。”她闭了闭眼,想起叶莲娜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想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这几天他宁愿睡沙发,他避免与她亲密接触。她好像懂了,也只是好像。她无法再问出口。她以为她和他心有灵犀的,但就算再心有灵犀,总是两个灵魂,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时,艾登忽地扭转了整个身体,一手掐住了赵慈行的脸,他的墨瞳凶狠地盯着她的,但他眼睛里又不只是凶狠,还有别的,欲望、痛苦或是歉意。他就要吻上去,赵慈行拼命避开他的唇,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他的另外一只手马上困住了她的双手。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艾登在她唇边发出阴戾的质问。

赵慈行无法动弹,但她咬紧了牙关,死死闭着嘴唇,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

拉锯尚未形成,艾登手一松,放了。他坐到了另一侧。他拿出怀表看了看,又掀开马车帘布看了看,而后,他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在有些跌跌撞撞的马车里点了根烟。“我不正常。这才是你想问的。是吗?”他抽了一口,望着那煤油灯,安静又孤独地说。

赵慈行刚要说话,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她于是也掀开窗帘布往外看去,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宅邸前,落了雪的黑色大铁门边的水泥门框上有块朱红牌匾,牌匾上写着“章宅”二字。远处的灯光照着这处,那大铁门正在缓缓打开,刚刚停下的马车立刻继续前行。

雪下得很大了。黑铁门反着冷光,一地纯白反着冷光。赵慈行放下帘布,去看艾登的脸,艾登的眼,终是锁定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在她清醒之前,她已伸手抢过了他手里的那根烟。他还在惊诧,她把那根烟放到自己唇间猛力吸了一口,她咳嗽出来的同时也贴住了他的嘴唇。她记得这个味道,想念这个味道。

煤油灯下,马车里缭绕的烟雾和掉落的烟灰都变得虚幻,比那更虚幻也更真实的是缠绕不尽的湿热。却没有持续太久,一晃一晃的马车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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