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艾登说,他直视前方,依然没有收回手去。
赵慈行迟疑了下,拍了下艾登的掌心,他是这个意思对吧,击掌为盟。
艾登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而且,开始说话。
“梅兰妮跟法国领事的夫人关系不错,缘由跟你和叶莲娜差不多,钟爱泰勒面包房的甜点。这个法国领事夫人原本不喜欢北平,领事为讨她欢心,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待在北平,几年间给她买了好几匹马,因着这几匹爱马,领事夫人今年圣诞节都不想回法国了。”
“让我猜猜,今天中国骑师骑的那匹就是那领事夫人的爱马之一?”
“没错。”艾登赞赏地看了一眼赵慈行,但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猜到。
“而你恰好知道这匹马今天状态不会差?”
“你已经离答案很近了。”艾登停了车,偏过头,声音轻柔,“慈行……”
赵慈行听他唤道,自然而然转过脸,正对着他那双黑眼睛。
“我们到了。”艾登接着说。
赵慈行应了一声,赶忙去开车门。但艾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要下去。”他陡然声色俱厉。赵慈行着实有点吓到。
那是一瞬间的反应,艾登很快恢复了平常说话的模样,“这里不安全,我们就坐在车里。”他说完松开了赵慈行,看她不说话,又轻声问道,“捏疼你了?”
是有点疼,手劲太大。赵慈行心里点评了一番,面上摇摇头,“没事。”她想了想,补充道,“你刚才有点吓人。”
“这就吓到你了?”艾登笑了下,“看来赵小姐没有遇到过坏人。”
“艾先生是觉得可惜吗?”赵慈行反唇相讥。
艾登看着她有点生气的模样,别开了眼,又转回来。他指着窗外一幢两层的破旧洋楼问道,“知道这里么?”
赵慈行仔细看向窗外。来时聊天,她没多想,这时看街景,她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了。艾登沿着平安街一直开,经过了哈德门大街。他们现在离东便门不远。这里可能是整个北平最让警察头疼的地方。哈德门大街往东直到内城东城墙的区域,正是曦明一直想来写生但又疑虑安全问题的地儿。
赵慈行自小到大,跑遍了内城外城,就这个地方几乎没来过。而这里,就像传闻中的那样,全是洋妓院、廉价酒吧和旅馆。因着还是下午,这块儿的居民可能还没有开始工作,所以赵慈行目光所及之处,暂时没有看到太多的洋/妓/女和洋/毒/贩。难怪艾登不让她下车。
“别担心,我既然带你来这里,肯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赵慈行听到艾登说。她点了点头,她相信他。她又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那幢楼又是什么?是妓/院还是旅馆?”
艾登扯了下嘴角,“都是。我们等着。”
赵慈行自然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艾登的嘴巴又像被封住了一样。车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外面偶有路过的行人、洋车会看他们一眼,但也不接近他们。过了一会儿,有个白俄模样的年轻男人朝他们的车走过来,赵慈行心里一阵紧张,但那白俄男人还没走近,似乎是看清了车里的人,连忙转了个方向往别的地方去了。
赵慈行松了口气,看向艾登,“他认识你?”
“那是个毒贩子。”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认识他,但他看着像。”
“他为什么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认为我有枪。”
“……你有吗?”
“不重要。他认为我有,我就有。”
赵慈行发现自己没法让自己的心跳平稳。艾登说跟他走,他让她知道他是谁,但这几个小时下来,她其实更茫然了。
“不仅如此。”赵慈行低声道,“他不仅认为你有枪,而且认为你不怕开枪。艾登,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打定主意不得到答案不移开视线。
艾登居然笑了笑,像跟小孩子说话。“慈行,别怕我,好吗?”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坏人?”
“我没有这么说。”
赵慈行睁大了眼睛,这时,艾登抓了下她的手,很快又松开。“看阳台。”他说。
赵慈行于是望向那栋破洋楼的阳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大腹便便的外国人。那人不仅看着胖,而且又高又壮。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一粒扣都没系,敞着肚皮。他的裤子有点像军装裤。他是个光头,整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
“那是谁?”赵慈行极小声地问。
“坏人。”艾登答的干脆。
赵慈行白了艾登一眼。
两人继续看着阳台,光头恶煞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往下探望。他这时好像看到了他们的车。接下来,他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进去房间了。可能他也觉得天太冷了。
赵慈行的心跳仍然飞快,她正经问艾登,“我们要不要赶紧走?他看到我们了。”
艾登说:“我们走吧。”
赵慈行越来越糊涂。“你带我来这,就是看个坏人,还让坏人看到我们在看他?”
艾登已经发动了车子,他一边调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坏人叫马尔科-莫里森,英国人。马尔科以前是皇家海军的,在船上差点打死一个人,蹲了几年监狱,来了中国。他现在是这里最大的毒贩,城里所有的海/洛/因都是从他手里出来的。”
“这样一个坏蛋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进出出,曹署长不管吗?”赵慈行大惊失色,也有些愤慨。
艾登把车开上了正路。“管啊。”他接道,“马尔科昨天刚被放出来。这次关了三个月吧,他每次都有法子出来。曹元荣也没什么办法,又不能直接毙了。而且……”
“而且什么?”赵慈行有些心急。
“而且马尔科背后的货源应该是日本人。”艾登皱了下眉,“这不是曹元荣能管得了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就是我干的事。”艾登陈述着,“我买消息,卖消息。我是个中间人,慈行。”
赵慈行沉默了一会儿,想通了来龙去脉。“你把有价值的消息卖给赌马的人,他们赌马赢了钱你抽成。”
“嗯。”
“他们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他们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但信誉是累积的。”艾登自信地说,“我不是骗子,我是个生意人。”
赵慈行嘀咕道,“曹署长知道吗?”
艾登顿了下,他们正路过一个警亭。“我想他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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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马尔科几个月前损失了一批货, 一半被曹元荣带人烧了, 另一半不知所踪。”
赵慈行心里一惊,他们已经路过了那警亭,她大约明白曹署长那日为什么跟她说那番话了。她小心瞄向艾登, 心中忐忑, 但还是碎碎地问了出来, “曹署长怀疑是你拿了……可他为什么会怀疑你?”赵慈行虽然不觉得曹元荣是个刚正不阿、能力超强的警探, 但她也认同梁曦明的观点, 曹署长不是一个草包吃白饭的。这里面肯定有缘由。
艾登的余光能够看到一点赵慈行的表情, 他从容地说,“那批货的存放地点是我托人转告曹元荣的, 曹署长不依不饶总算查到了消息来源。”
赵慈行急道:“你以身涉险做的明明是好事, 怎么不跟曹署长解释清楚?这是多大的一个误会……”
艾登摇了摇头,“慈行, 曹元荣不是你, 他不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我也是。”
赵慈行来回咀嚼着艾登的这句话, 尤其是“我也是”。她想他可能是对的,这世道不可轻信他人。然而讽刺的是, 她认识艾登的时间很短,但她相信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见过他的妻子、儿子。当你见过一个人的家庭, 信任感就会增强。
艾登仿佛知道赵慈行在想什么,他朝她转了下脸,说道:“别误会,我希望我们彼此信任, 这是这个下午的意义,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