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俞一言已经见过最好的梨形珍珠,「珍视之泪」在她眼中不过尔尔。
她更为关注的是另一条项链。她原本并不关注项链上挂坠着的圆形小环,在葛怡娴的提醒下,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对戒的其中一枚。
伸手拂过这枚戒指,她的脑袋里跳出来的字眼全是课堂上学过的知识点:钻石线戒,戒身窄而细,一般会在上面镶嵌一颗或多颗钻石。相比其他戒指繁复的造型,钻石线戒更加简约低调。
俞一言拿过手机,进入C&G的官网。
“一生只爱一人”的宣传语太过刺眼,俞一言冷呵一声,那一瞬间,她有想把这枚戒指捏碎的冲动。
戒指的主人究竟是谁?看葛怡娴的样子,不会是她的。
结婚对戒会选择如此简约的款式,多半是经历过一定世事的人,应该不是年轻人。俞一言试图通过戒指的受众倒推它的主人,然而,她仍旧没有一点思路。
“小言,你回来了吗?”俞代华刚回到家,见二楼的灯亮着,他出声问道。
俞一言迅速将手上的两条项链藏了起来,转身下楼。
俞代华将大衣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招呼着俞一言坐下来。两人正襟危坐,这是父女俩相处中少有的严肃氛围。
“小言,你已经成年了。”俞代华长呼一口气,试着营造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我四年前就成年了。”俞一言隐隐知道父亲将要说的话,不轻不重地驳了回去。
俞代华被噎了一噎,还是继续说道:“未来你会有你的生活,我和你妈妈也会有我们各自的生活。”
俞一言冷笑,“什么叫各自的生活?”
“我和你妈妈已经在三年前协议离婚。”俞代华有些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俞一言怒气攻心,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地上。俞代华抬起头看自己的女儿,这才发现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既然都是各自的生活了,那您这几年何必三天两头地飞A国来过节。除夕、端午……一个不落。”
俞代华缓了缓,轻柔地说道:“我们担心你……”
俞一言已经是泣不成声,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以前担心我,现在就不担心我了吗?”
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她希望父母永远不会有“各自的生活”,而是永远在一起,哪怕是假装的。
“小言……”
俞一言胡乱地抹了抹眼泪,努力停止啜泣,声音还有些颤抖,“她是谁?”
俞代华沉默。
“您的新妻子是谁?”
俞代华略微一犹豫,咬咬牙还是回答道:“小言,是你王阿姨。”
俞一言一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不是有丈夫有儿子吗?”
“她也不容易,他们家女强男弱,她丈夫早就和她离婚了。”俞代华微微叹口气,似乎是怕女儿误会,他继续解释道:“我和她,是在和你妈妈离婚后才在一起的。”
联想到先前王秀琴的举动,俞一言又簌簌留下两行泪,怪不得她有自己家的钥匙!怪不得她会表现出过分亲昵的行为!
俞一言咽了咽口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你们已经登记了,是吗?”
“是。”
“我没回来的时候,她住在家里,是吗?”
“是。”
“不管我的态度是什么,你们都不会再顾及、再担心,是吗?”
“……”
沉默已经足以告诉她答案。
“好的,我知道了。”俞一言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非常冷静,她转身朝大门走去,她不想继续呆在别人的家里。
这个家已经不属于她了。
俞代华听着重重的摔门声,他仍坐在位置上,原本绷紧的背逐渐松弛下来,与松软的沙发背契合。他没有追出去,女儿或许需要一段独处时间接受现实。
沿着马路走了一段,俞一言的感知才逐渐恢复。
三月末的初春,深夜的风还有些凛冽。她仍然穿着参加晚宴时的黑色细吊带裙,裙摆只及她的大腿中部,大片肌肤裸露在外。脚上趿拉着拖鞋,让她根本走不快。
她早已走出小区,来到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周围的店铺都已经关闭,马路上行驶的车辆也比平时要快一些。
俞一言茫然四顾,她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能向前走,看到还在营业的24小时便利店,她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
她需要宣泄,她需要偷东西,她必须要偷东西。从童年时期开始就长久跟随俞一言的偷窃癖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不同于偷窃珠宝时的周密与策划,现在的俞一言完全凭借下意识在行动。她根本不考虑摄像头的位置,也不考虑需不需要躲避他人,只是一样物品连接着一样物品地往兜里塞。
她出门匆忙,一个手袋都没有拿。此时,所有的东西都被她硬塞到衣裙的兜里。要知道,虽然这件礼服上确实有个兜,但涉及的初衷根本不是用来装物品的。
俞一言勉强地往里面塞了一根又一根巧克力条。上一根巧克力被刚塞进兜里的巧克力条寄出去,“啪嗒”掉在地上,俞一言也全然不管,伸手去货架上拿另一根巧克力条。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俞一言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第七章
“俞女士,您因涉嫌偷窃罪被逮捕,请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陆练将冰冷的手铐直接套在了俞一言的右手手腕上,直到现在,她还有些神思恍惚。
手铐的一端套住了俞一言的右手,陆练牵住手铐的另一头,把俞一言带出了24小时便利店。
一直跟在陆练身后的侯文昌与沙吾列也准备走出便利店,却被陆练拦下来,“你们俩把刚才的物证收集一下,顺便把监控拷贝一份。”
侯文昌一愣,看向总价值绝对不会超过百元的巧克力条,这撑死算个治安案件。
沙吾列显然已经明白过来陆练老大的意图,拉着侯文昌开始执行。
“不然,你有证据证明「珍视之泪」是她拿走的?”沙吾列戴上手套,把地上散落的巧克力条往物证封装袋中装好。
侯文昌还没转过来,“直接去搜她家,保管能找到!”
“她可全程没碰过那个箱子,说不定项链在她同伙那里。”他们几乎都已经认定怪盗Y3是团伙作案。
侯文昌晃了晃手中的物证封装袋,隐约明白过来,“不过,治安案件只能拘留五日以上十日以下……”
沙吾列笑笑,“足够了。”
便利店小妹在看过侯文昌与沙吾列的证件后,虽然努力配合着为两人拷贝监控录像,但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些巧克力条加起来还不到30元,即便是他们店处理这样的小偷,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地报警……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便利店外,又是一阵寒风袭来,俞一言即便神思游离,也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对待重大要犯,他们在逮捕时都不会与其过多交谈,因为后续的审问都需要交给专业的心理谈判专家进行,所以除了逮捕俞一言时说的话,陆练一直保持着沉默。
此时寒风袭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橘香味钻入陆练的肺腑,他才意识到俞一言仍然身穿晚宴时的礼裙,甚至连个披肩外套都没有。
小姑娘的鼻子早已经冻得通红,连小巧莹润的肩头都因为寒冷而白里透红,单薄的细吊带裙让她活像个卖火柴的。
陆练犹豫了一秒,到底还是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轻轻地披在俞一言的身后。毕竟,罪犯也有人权。
俞一言在大衣落下来的一刻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接着覆裹住她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温暖——她的眼泪又开始泛滥。
离开家以后,即便在呼啸的大风中飘飘忽忽走了好远,她也没有再哭过。现在乍一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她竟然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眼泪簌簌地往外流——原本可以咽下的委屈,在接触到别人无声安慰的一刹那,突然就泣不成声。
陆练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从内里的衬衫口袋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俞一言。
俞一言的哭声渐止,经过这么一出嚎啕大哭,她的心里总算松快些了。刚想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手铐的响声彻底把她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