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铎愕然。
原来冯典仪从圣人这里告退后,并未按照圣人吩咐等在偏殿,反而径直前往了六部所在的西华门。
于满朝文武跟前痛臣甄应嘉的过失,并当场以血书写其罪状。
然后只道:城池失守,百姓俱亡。他一罪臣无面目独自苟活于世。
众人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见他于兵部门口触柱而亡。
方才便有人来回禀了此事,皇上大恸,只命人先将其尸身收敛,待日后厚葬。
耿忠文手中捧了一封血书,声音涩的如同冻裂了化不开的墨一般:“凤山城沦陷,贼寇屠城,冯典仪所有亲眷皆死于叛逆手中。”
“他能逃出,还是家中一忠仆与他换了衣服。如今冯家满门断绝,估计冯大人早存死志,之所以肯多活几日,也只为了将甄应嘉之罪状上达天听。”
皇上神色颓然:“然而朕却连抄了甄应嘉的府邸都做不到。”
君臣皆默然。
谢羽册忽然出列道:“臣请圣意,欲往闽南剿寇。”
耿忠文不由脱口而出:“谢将军,闽南之地甄应嘉经营三年有余,如今南安王府不知是否事涉其中。你亲往闽南去,周家若有不臣之心,勾结乱党,你如何能脱身?”
闽南之地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皇上本意也是让南安王府戴罪立功。
不管侵吞军饷的事南安郡王府是否牵涉其中,都暂且不议,只拿下甄应嘉这个首恶。
相当于许了南安王府,不管从前是否有错漏,把外敌给退了,便既往不咎。
谢羽册道:“正因如此,唯有臣去,才能不使奸臣混淆圣听。”
换一个武将,根本弹压不住南安王府。
商铎蹙眉:“南安郡王与周琼身正也罢,若他有罪,见你去了,万一行狗急跳墙之事,只怕闽南之地再无力回天。”
谢羽册解释道:“臣从前为将,曾到过粤海战场,也算是兵务娴熟。”
“皇上与诸公不知,那里最难打发的不是海上贼寇,而是闽、广两地的前朝不法之徒。他们结党立会,密谋造反,且组织严密,轻易不露头的。”
“这次居然跟海寇勾结,闹出这样大的动作来,臣恐他们有更大的野心,做出颠覆朝廷的事情——皇上,如今二殿下可还在闽南。”
皇上沉吟良久,终于下旨,命谢羽册为闽粤总督,总统两地诸军,从往剿寇。
“京营中事,你交托一半给卫义,另一半,直接交给翎儿吧。”
谢羽册讶异:皇上这几年颇为倚重卫若兰之父卫义,此番他离京剿匪,本以为会将京营职权都转交给卫义,然皇上居然要给谢翎一半。
忙开口辞道:“圣上,翎儿到底年轻。”
皇上摇头道:“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他甄应嘉倒是活了几十岁,难道就有用?还不如早死了的干净。”
君臣商议已定。
商铎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红墙绿瓦,心中沉重:若说从前只是山雨欲来,如今却是狂风骤雨已至。
然而对许多人来说,闽地遥远偏僻,不过是个地名。
且天下之大,哪年不得有些天灾人祸。
于是除了国家中枢急速运转了起来,京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或许有重臣之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对于早已远离权力中心的荣国府来说,并不觉得闽地的海贼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顶多是听说甄应嘉打了败仗,被革职回京,唏嘘几句而已。
王夫人还在贾母跟前安慰道:“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等人家,一时的起伏有什么关系,过两年圣人气消了,还是照旧的恩赏。”
又说起贾政来:“正如从前那事,保宁侯府那位大公子,知道宝玉是个实心肠的孩子,还特意引着他在户部说了那些话。害了宝玉不说,更害得老爷也被革职。可过不了一年,老爷不照样官复原职,且还高升了。”
“可见老天有眼,都是有报应的——所以这位商大公子,二十多岁了也不娶妻室,保宁侯只拿着圣人日后赐婚做遮掩,谁知道内里有什么古怪。”
王夫人现在说起朝局朝臣来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当朝太后呢。
贾母见她夸夸其谈就觉得烦闷。
自打凤姐儿跟着贾琏离京后,少了人在她身边奉承逗趣,这生活质量真的是一日千里的下降。
第95章 贾家诸事
且说贾母只看着王夫人在跟前就心里犯堵, 然想想家中其余人,也觉得心灰。
李纨迎春都是木头似的,戳也不动。惜春更是个冷漠性子,小小年纪, 天天跟几个姑子混在一起。
还说什么要跟妙玉一起出家修行的话。贾母年老,十分忌讳这些, 对惜春便更淡了。念及她是宁国府的姑娘,便索性不去管她。
唯有探春还算是出挑。
贾母不思自己未曾好生教养这些女孩,天天只让她们在自己跟前说笑解闷。
名义上也读书, 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至于那些管家理事的学问,更是不曾教过分毫。
以至于迎春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却还是毫无能为,连自己的屋子都管不好,由着奶嬷嬷偷了东西欺负到她头上, 也不敢说话。
贾母此人, 做惯了老封君,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反而只怪这些女孩子不够出挑。
素日只说:“能叫我欢喜的, 唯有宝玉和云丫头两个罢了。”
也不在乎下人听了这些话, 觑着她的喜好, 更加怠慢三位贾家的正经姑娘。
此时贾母见王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就打断道:“云丫头跟她婶娘回去也有几天了,你且记下,明儿就打发人去保龄侯府将她接回来。”
王夫人脸上的笑就是一僵:“史大姑娘如今也大了, 又是亲戚,日日跟宝玉在园子里住着只恐不好呢。”
贾母横了她一眼:“云儿还小,倒是薛大姑娘,算来也要十七岁了吧。再耽搁下去,可就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王夫人:……
两人还来不及继续过招,就见琥珀来回:“宝二爷来请安了。”
只听靴子响动,宝玉疾步走了进来,见了母亲,倒是有些诧异似的,先恭敬行了一礼:“给太太请安。”
然后直接在贾母榻旁坐了,拉着贾母撒娇道:“老祖宗,怎么还不将云妹妹接了来。”
亲疏远近一望可知。
王夫人险些气倒,忍不住道:“宝玉,你这几日功课如何了?仔细老爷又捶你!”
宝玉只得起身应了。
王夫人又道:“你宝姐姐冬日常有些身子不爽,你可去探候过了?”
宝玉便道:“晨起我便去蘅芜院看望了宝姐姐。”眉目间便有些怏怏不乐。
他今日一大早,爬起来便往蘅芜院去了。偏生莺儿将他拦在外面,只说姑娘还未梳洗。
宝玉很是不以为意,便道:“我也未梳洗呢,趁势一起便罢了,省着回去费事。”
莺儿仍是不让,只推他在外面。
宝玉心道:云妹妹那里便不会与我这样生疏。但凡我不出门,她还替我梳头打辫子呢。果然宝姐姐从宫里走了一趟,平白添了许多规矩。
于是耐着性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然这些不快在见到宝钗时,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宝钗因体热而病,虚火上升,蒸的两颊绯红。
不但不见憔悴,反而是面若芙蓉,云发丰艳。
见了宝玉,从镜中侧头盈盈一笑。宝玉当场觉得魂都飘了,哪里还顾得上不满。
忙上前问候:“姐姐可大安了。”又闻着宝钗身上一股子冷香,越发酥倒。
宝钗在镜中见自己云鬓微松,便抬手去抿,袖子滑落,手腕上贵妃赏的那一串红麝香珠就露了出来。
她皮肤生的极白,又带着一串殷红如血的珠子,越发显得肤光胜雪。
宝玉本就是个极爱美人的人,见了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想要亲近一番。
然宝钗一开口,他登时就幻灭了。
“多谢宝兄弟记挂,我已大好了。听闻姨父已然完了公务,常在家中。宝兄弟得空便好生念书,以慰父母才好,切不可再说从前那样的浑话。”
“诗词虽好,但到底于正道无用。宝兄弟日常也可多做些八股文章,正经考取个功名,便可给娘娘脸上增添光辉了。”
宝钗在宫里待过,最是明白,宫中女子的前途,不单单在宠爱上,更在家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