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羽瞥了她一眼,不再管她。
心底却暗嗤,看来娇小姐不过是心血来潮又找到了个消遣的新游戏。
伴着水声,薛慕仪盯着贺朝羽嶙峋的肩胛骨发起了呆,仔细一看,贺朝羽真的过分瘦,即使在长身体的阶段,他身上的骨骼感依旧太过明显。
看来,自己得想个办法改善他的生活条件。
贺朝羽还在浆洗着黑色长裤,感受到背上一直有一双眼盯着自己,他的背不自觉绷紧了。
真讨厌啊。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谨慎的声音,“喂!你……”
贺朝羽手上动作下意识顿了顿,又恢复如常,他没理会薛慕仪,甚至没有回头。
薛慕仪本来想问“你没衣服穿了,怎么不和佣人说”,可显然这话太傻又太伤人自尊,尤其是这小兔崽子的性子本就比旁人偏激。
他肯定会觉得自己是故意讽刺他的。
况且,显而易见,薛公馆上下都没人把贺朝羽放在眼里,没人在意他过得如何。
想到这,薛慕仪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变成了,“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贺朝羽知道她不过是没话找话,便没理她。
薛慕仪又忽然道:“喂!我能不能经常来看它。”
她不无天真地想着,这样说不定自己和贺朝羽的关系也可以慢慢得到改善。
到时候,自己再想怎么对他好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似是看到自己美好的未来,薛慕仪的唇角不自觉微翘,茜红色的唇瓣像饱满的花朵。
即使背对着她,贺朝羽却下意识有种直觉,娇小姐此刻应该又会露出个笑来。
明媚又碍眼的笑。
他心头逐渐烦躁,她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吗?
心头忽然冒出个恶劣的念头来,他手上自顾自开始将水拧干,又突然转身把木盆一倾,里面的水“哗啦啦”一声地倒了出来。
水迅速漫过来,“喵!”塔塔炸毛一般跳了起来,水浪涛一般堆过来,立刻打湿了薛慕仪脚下的软底缎鞋。
她宝蓝色的裙纱也洇得脏兮兮的。
薛慕仪连忙站了起来,“喂!贺朝羽!”
小兔崽子这是什么毛病?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是真的生气了,贺朝羽心底不自觉冷笑了一声,原来,娇小姐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啊。
半晌,他才抬头,眼中带着戏谑:“薛小姐,很抱歉,不小心脏了你的裙子。”
薛慕仪本来还在忿忿地望着他,可望着他那双黑黢黢的眼,她却忽然泄了气一般,垂下了眼睛,“算了。”
然后,她又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委屈,轻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4 05:22:18~2019-12-15 12:0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忧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玫瑰酥
薛慕仪离开后,贺朝羽迫不及待一般将院子门关了,仿佛要把那些无端的烦躁都关上。
坐在院子中,看着那被风吹起来的白色褂衫和黑色长裤,脑中却是刚才娇小姐那句“你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呢”。
是啊,贺朝羽自己也不能明白,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她呢,是因为娇小姐之前总是无礼地睨视他吗?
可这薛公馆上下,除了施慧如,有谁不是这么对他,他早就习以为常到漠然的地步,更没什么更深的情绪。
若是人人都值得他去记恨,他早就被这种阴暗的情绪给折磨至死。
可偏偏是她,也偏偏只有她值得自己去记恨。
他不由得想起五年前,贺家淹没在火海中的夜晚。
火从地面开始熊熊烧起,而他那个疯癫的母亲本来想抱着他一起去死,可是后来她又突然把自己狗一样推了出去,让他滚的远远的。
“去,去找薛定山,他才是你的父亲,你去求他收留你!”
尖利的嗓音夹着哭泣,却宛如从阿鼻地狱拔地而起的恶鬼诅咒。
看着火海将一切都给吞噬,他四肢僵直,彻底愣在了原地,喉咙处“嗬嗬”作响,却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知道,他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再后来,为了生存,他只能来到了薛公馆,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薛慕仪。
和他同龄的薛家幺小姐,薛慕仪。
那时候她刚从唱诗班回来,一身小天使的打扮,雪白的小脸,乌檀木似的秀发,明亮的眼睛,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她的头上戴着耶稣恩赐的光环,背上装饰着丘比特的翅膀,她娴熟地朝着薛定山和林瑶清撒娇,面庞宛如稚嫩的小羊羔。
他不由得偷偷拿眼打量着她,她的眉眼肖似林瑶清,眼波似水,唇形却和贺援一模一样,茜红色的樱桃唇。
最可怕的是,她脸上淡淡的小雀斑,他可以确信是来自贺援。
他不死心,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丁点薛定山的影子,就像以前试图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丁点贺援的影子那般。
可不像就是不像,哪怕是一丁点。
他觉得挫败,原来这就是血缘,多么神奇。
注意到他的打量,薛慕仪立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警惕地斜睨他一眼,然后又朝着薛定山问道:“爸爸,他是谁?”
薛定山和林瑶清的脸上浮现出同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近似于愧疚,“一位故人的儿子,叫贺朝羽。”
听到自己的名字,薛慕仪没再看他一眼,只朝着薛定山委委屈屈道:“爸爸,我不喜欢他。”
“睨睨,对不起。”薛定山和林瑶清都抚了抚她的脸颊,细声安抚,眼神怜爱。
仿佛她才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
这一天之后,薛定山就把他安排到了偏僻的蔷薇园,给予他基本的生活保障,让他可以活下去。
他以一个多余人的身份在薛公馆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地活到了十五岁,始终和薛慕仪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敌对关系。
现在,她却要来破坏这种关系。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贺朝羽心头忽然冒出种诡异的痛快来,那就继续敌对吧,讨厌娇小姐是如此轻易。
他没道理不讨厌她。
况且,他喜欢的,是那个可以给他光和温暖的施姐姐,不是么?
薛慕仪回到了自己房间,将洇湿的裙子和鞋子换了下来。
百灵端着果盘上来,一看到她这个狼狈的样子,就大叫:“小姐,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薛慕仪折下腰,将袜子套好,又蹬了蹬小皮鞋,随口道:“不小心踩到水了。”
说完,她又飞快拿起小皮夹道:“百灵,我去百货商店逛逛,晚些回来。你帮我把脏衣服拿到洗衣房去吧,谢谢啦!”
“好的,小姐!”百灵见她好像恢复了精气神,心头高兴,连声应了,几步折到了床前,替她挰好床单,整理衣物。
只是抱起了湿衣服,她又回头不无担心地提醒道:“小姐,你可别太晚回来啊!还有,让周司机陪着你,安全些……”
可惜,薛慕仪的身影早就消失在百灵的叮嘱前。
出了薛公馆,薛慕仪在香榭路叫了辆黄包车,便直往东巷去,她打算去裁缝铺给贺朝羽做几身衣服。
薛家家大业大,自然是有私人裁缝的,可是她要做的是贺朝羽的衣服,让私人裁缝过来,未免太过张扬了。
思来想去,还是去裁缝铺妥当些。
对了,除了衣服,还有鞋子也得换了,他脚下那双鞋子,底都快穿了。
还有……
薛慕仪一时之间觉得什么都得给贺朝羽置办,简直变成了一个操心老妈子。
想到这,她连忙打开自己的小皮夹,只见里面躺着几张大钞、几块银元。
所幸,她零花钱不少。
黄包车在一家裁缝铺前停下,薛慕仪踩着小皮鞋下来,迎面的伙计忙热情相迎,“小姐,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们这里的料子可是极好的,式样也多。”
薛慕仪上下看着他,发现他和贺朝羽身量相似,顿时露出个明媚的笑来,“我想做几套男孩子的衣服。”
阿贵拘谨地站在杨师傅面前,软皮尺在他四肢、背脊上比划着,耐心又细致。
往日都是他替人做这等活,今日却平白享受了这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