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罗少监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值守的锦衣卫认识罗平,见他进来,急忙上前招呼。
罗平倒是端足了敬事房的架子,“还是为着晚上的事,想趁夜再问几件事,明个儿一早好跟陛下回话。”
那锦衣卫叹口气:“罗少监有所不知,这人看起来文弱,竟是个硬骨头,连咱锦衣卫压箱底的家伙事上了,硬是没撬开他的嘴。”
罗平笑道:“这不我就来了吗?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些人吃硬不吃软,我且去试试。”
那人听得佩服,目光转向陆湘:“这位是……”
“这是我们敬事房的大姑姑,干爹叫姑姑跟我一起过来问话的。”
“行,罗少监,姑姑,这边请。”
诏狱的牢房是分成不同品级的,抓进诏狱的犯官按照自己的品阶住进不同的牢房。沈约这样的六品起居郎,关的地方自然是最次的。
陆湘和罗平跟着领路那人进了后院,又穿过一条回廊。
“罗少监,你现下没带着旨意过来,按我们这儿的规矩,原是不能让你审的,不过敬事房姑姑都亲自过来了,自然是要破例。不过,您问话的时候得有我们的人在旁边。”
罗平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拿眼睛看着陆湘。
陆湘要问的话,别说锦衣卫了,连罗平都不能听,一时间倒是犯了难。
锦衣卫见他们俩都不吭声,也不着急开门,只含笑站在门口。
“一起进去吧。”陆湘终于发话。
“姑姑请。”锦衣卫拉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没有床铺,只有一张垫着铺盖的木板,沈约就躺在那木板上。
若说先前陆湘在慈宁花园见到沈约的时候他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那么眼下陆湘见到的沈约跟一个死人无异了。
“这……”罗平看向那锦衣卫。
“罗少监放心,还活着,弟兄们知道轻重。”
活着……
陆湘心里下了决断:“把人带回宫里吧。”
罗平迟疑片刻,看向锦衣卫。
那锦衣卫道:“这案子原是宫里的案子,送回宫里审也是应当。不过人是东厂送来的,敬事房要提人,还是跟东厂知会一声,叫他们来办,文书上也清楚些。”
这锦衣卫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是粗中有细,绵里藏针。
“姑姑看?”罗平询问地转向陆湘。
“回去叫东厂把人领回来吧。”陆湘不忍心再看沈约一眼,走到门口有对那锦衣卫道,“今晚你们不必再审了。”
“卑职知道了。”
这一趟诏狱算是白来了,回到马车上,罗平瞧着陆湘眸色深沉,轻声道:“各处规矩不一样,等回了宫我就去司礼监要人,姑姑别急。”
陆湘一直在想别的事,听到罗平的话,转头笑了笑:“有劳了。”
“姑姑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倒不是在意,只是我个性如此,事有蹊跷,必得询问。”
罗平听出陆湘这话只是敷衍,没有再追问下去。
等回到玄武门,陆湘便与罗平分道扬镳,一个去司礼监要人,一个回敬事房。
等回到敬事房,王德全已经歇下了,只有小顺子迎出来。
陆湘随口问:“玉漱回屋了?”
“玉漱姐姐去筒子河那边督工了。”小顺子道,“爷爷下了死令,天亮前必须把河道清理干净,玉漱姐姐怕东厂的人惫懒,过去督着了。”
陆湘看着一脸倦容的小顺子:“你怎么不去?”
“我……这玉漱姐姐想立功,我怎么抢得过?”小顺子瘪嘴道。
陆湘有些奇怪:“这差事是她抢着去的?”
小顺子面上讪讪的:“是啊,玉漱姐姐说,姑姑在用心查案,她到河边守着他们捞人,也好见机行事。爷爷对玉漱姐姐可是连声夸赞,说她一个,顶得上过去盼夏和雪瑶两个人了。”
盼夏雪瑶跟小顺子一向关系不错,见玉漱如此吃得开,心里自是不悦。
“还没捞上来?”
小顺子打了个哈欠,“没呢,爷爷叫我在这里等着,有消息就进去通传。姑姑也赶紧歇着吧,捞上来了我去敲你的门。”
“那倒不用,一会儿罗少监回来,你到我门前来说一声。”
“师父还没回来吗?”小顺子问。
陆湘没有回答,径直便回了屋。
这一夜,实在是太累了。
陆湘连洗漱更衣的心情都没有,只喝了几口凉水润嗓便大喇喇倒在了榻上。
想闭上眼睛歇口气,不知怎么地,心里却想着赵斐。
答应的好好的,他真的能把沈平洲的书稿救出来么?
第23章
小顺子是一个时辰后敲门的,回话说人已经从诏狱提出来了,跟郑采女一样扔在了善岚苑。
又说人送过来的时候瞧着不太好,东厂派人去太医院传医女了。
沈约那模样,确实是不太好,想审是审不了的,等医女先替他瞧瞧再说。
陆湘放下心里的大石,安安心心地躺下了。
躺下是躺下了,偏生心里记挂着许多事,一件件,一桩桩,搅得她脑仁疼。
倘若赵斐可靠,真的把沈平洲的书稿交给她了,她拿到手里该怎么办?还有,沈约和郑丝竹到底救不救……
陆湘平时太懒,极少这般费脑子,单单这两个问题,便搅得她一夜难以安睡。在榻上辗转了两个时辰,终是放弃了睡觉,爬了起来。
陆湘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静坐了一会儿想让脑子清醒些。
正混沌着,外头又来了人。
“谁?”
“姑姑,是我,冷宫那边递消息来了。”外头是小顺子的声音,听着有些焦急。
陆湘顿时一凛,但尚未描妆,自不能给他开门,只能起身走到门口,隔着门问:“出什么事了?”
“昨儿个夜里,沈约突然发起烧来,传了太医过去,喂了药见好了,谁知早上突然口吐白沫,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没了?
“你说什么?沈约没了?”陆湘大惊。
“是的,报信的人还在敬事房,我没回爷爷话就来报姑姑这儿说了。姑姑慢起,我去知会爷爷。”
门外小顺子的步伐渐渐远离。
其实直到今日早上,陆湘都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救沈约。
于情,她与沈平洲是朋友,于沈约并无什么瓜葛。于理,沈约觊觎宫妃是真,去慈宁花园见郑丝竹也是真。即便处死,他并不冤枉。
这事情若是放从前,陆湘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人要想活得好,就得独善其身。
可能人老了就是会心软吧,满了一百岁之后,陆湘觉得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听到沈约死了,她莫名其妙地空落落的。
她飞快地描妆、更衣,等到班房正厅的时候,王德全和罗平俱在。
“姑姑。”
“方才小顺子已经过来说了,昨夜里芸香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不在筒子河里,快天亮时清扫御花园的人在假山后头看到了。”
不用问,定然是死了。
“干爹,相关人等都死了,如今这事情可还怎么查?”罗平询问道。
陆湘亦看向王德全。
王德全道:“我去一趟景阳宫,等着陛下起身,一切交给圣裁吧。”说完,他从桌上拿了一块萝卜糕,塞进嘴里就出门了。
小顺子追出去,边跑便说“爷爷别噎着”。
屋里只剩下陆湘和罗平。
“沈约……怎么处置的?”
罗平初时没明白一个死人怎么还处置,对上陆湘的视线,便明白陆湘的意思。
“他是犯官,自然不能随便扔出去,这些事东厂和诏狱那边都是有经验的,左右会给他安个罪名,省得横生枝节。”
事关皇帝的名声,对外自然不能说沈约是犯了什么事。
陆湘起先还想着去看一看沈约的尸身,想想,也就算了。
既然人家说是病死了,那就是病死。
死都死了,看了平添烦恼,倒不如琢磨活着的人。
因着王德全不在,陆湘在堂中坐着安排了会儿日常事务,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德全回来了。
“王公公,如何了?”
王德全没有吭声,径直端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大口,方才舒了口气。
“皇上口谕,就这样吧。”
就这样?
沈约死了,一了百了。那郑丝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