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白盈盈客气而疏离的声音,从发鬓的乌发间传来:“祁先生看着倒不像呢。”
“哦?”祁天来了兴致,“那白小姐看,我像哪里人?”
白盈盈不望他的笑眼:“白相人。”她用上海话说。
祁天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白小姐,你真的太有意思了。”
丁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急得捏白盈盈的手:“你说了什么?”
白盈盈转过脸,目光很温柔:“我说祁先生,像个外国人。”丁烈的心飘了,尤其当白盈盈把他放在心尖上地惦记,“你吃不惯醉虾,我再去给你添一道酒酿圆子吧。”
“你坐着。”她那样看着他,简直要把丁烈一辈子的柔情都逼出来,“我下去点。”
丁烈终于走了,留下祁天和白盈盈两个。
她不做声,祁天也不响,她有心避他,他倒更要作数将她看个够。
祁天的笑面底下烧着火呢,猩红的火苗在心窝里乱窜,烤着他,看见白盈盈的时候会痒会痛,看见丁烈了又妒忌地要把整间屋子点着。
她穿着他送的裙子,那么漂亮地坐在他的身边,他抬一抬手就可以碰到她,他的手却无数遍地在抬起来前放下,祁天突然恼,他们当他的面把郎情妾意都演了一遍,逼他当了一把他们感情的观众,可他从来也不打算沦为别人爱情的配角,在他的脚本里,白盈盈是属于谁的,一早有了分晓。
他恶劣地挑嘴唇,噙着坏笑,朝白盈盈靠近。
祁天的手指打着别有心思的拍子,碰到白盈盈手腕袖口处刺绣的花边,似以一个无意的吻在上面温柔地抚摸过那些细密精致的针脚。
可威胁又是真的,带着一丝恶意的狠毒。
“你再往门口多看一眼,可就别怪我吻你了。”
第48章
八仙桌下,祁天的手牢牢扣住白盈盈的手腕,他们的皮肤隔着一层比掌纹深的刺绣连到一起,忽来一阵战栗,魂灵要作怪。
这让白盈盈想到那天晚上,黑魆魆的山顶,祁天也是用这样大的手劲抓着她不放,车厢里可没有这样的灯火通明,一根头发丝落到衣服上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了黑暗做幌子,碰一碰手指,都成了顶荒唐的事。
“别动。”祁天的五指钻开白盈盈的指缝,刁钻地捉住她。
楼上迎来一波新客,闹哄哄的嘈杂,脚步几乎奔着他们的雅间而来,没准那些那些步伐中,也有去而复返的丁烈。
白盈盈放弃了,他们这样算什么名堂呢?一男一女两个人,两只手在八仙桌底下水草一样缠紧,讲不清楚的,有多少张嘴也讲不清楚,她扭开头,闭上眼等,等祁天把他那个惩罚多过温存的吻落下来,好草草了结这桩烦心的纠缠。
手指过来的感觉很强烈,先在下腮轻柔地一点,然后往上摸住耳垂,祁天小心的把勾在白盈盈耳坠上的一缕头发拨开,掖到耳后,满意地看了看:“好了。”
八仙桌下一直缠着她的那只手,在一声好之后,稍微规矩了点。
只是还不肯放开她,眼神也缠着不走,炙热地黏在身上。
祁天的目光在洋装的收腰上停了停,嗯,没估计错,是她的尺寸,镂花下掐出来的小腰,不到一尺八。不得不说,章仕成的手艺没话说,可惜是个假冒货,不然他还真的想看看白盈盈穿几根金条一件的冬装,在他位于英国郊外的别墅里,倚着壁炉,坐在他最爱的那张沙发榻上,女主人一样的同园丁商量,来年春天,花园要让哪一种花先吐芳。
“头一次看你穿洋装,你这么穿,也很好看。”他把自己从幻想里拉回来,还差一点,至少不是现在,但卡片上有花香,倒是不妨碍他将那片春天提早一点,送到她面前:“那张卡片,你收到了吗?”
白盈盈没有他那样罗曼蒂克的心思,她看到的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陷阱:“什么卡片?”
狡猾的女人,祁天笑:“你没看到?没关系,我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我可以念给你听……”
“不用了……我听不懂洋文……”手被祁天捏着往他身边拉,近了,一个吻,几乎要落到手背上。
他停下来,从睫毛下抬起一双惊讶的眼:“咦?你没看,怎么知道上面写的是洋文?”
白盈盈的脸红了,红脸皮盖住所有的激流,一出乱戏被人拆穿把戏,对方仍旧站起来,带头为她鼓掌:“呵呵,没看见也好……”祁天牵她的手,把嘴唇的温度烫到上面,“我更想亲口念给你听……”
“I……”
“别说了……”门口人来人往的脚步,没准哪双一停,就是丁烈推开门,“他会看见……”
“他看见了又能怎样!”
祁天的手异常有劲,他的力气有一股鱼死网破的狠意,白盈盈惊讶地看过去,他双风流的眼睛生了锐利的棱角,开刃的刀片似的,把以往恣意的潇洒的根骨都削尖,狠狠刺过来。
“怎么这么凉?”他双手合拢,握她冰凉的手指,哈一口气,再小心的,取暖似的为她搓揉,可嘴上的笑不正经,“让他知道也好,他今天来赴我的约,目的就是想拉拢我,你说我要跟他要你,他会不会把你让给我?”
白盈盈知道他干得出,他敢这么说,摆明了不忌惮丁烈:“你别发疯了。”
“你看我像发疯?”祁天不让她挣脱,又想起让自己不痛快的来,“你当着我的面对他那样好,我都没有说一句。”
白盈盈受不了他这样,一边用无关痛痒模棱两可的语调磋磨她,一边又以那样凶,逼供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祁天……”她开口,声音都是颤的,但她必须要讲出来,不然丁烈就该回来了,“我同你,是我先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他?”他的音调扬了扬,脸色没变化,手松了点,只是眉心无意地压下来,不是好预兆,“所以你后悔了?”
“谁能决定自己会遇见谁?”白盈盈从他虚张的掌心里抽出来,上下抱住祁天的手,轻轻用劲抱紧,认下这桩债,“你当为了我,别在这里……”
祁天被触动了,他已经看懂了她无怨无悔的眼神,几乎要分出一点心疼答应她所有的条件,但……
“不在这里就行了?”他真是残忍。
“你想对他做什么?”隔壁间的酒桌上不知闹起什么是非,打碎一只调羹,一个碗,声音大的好像就摔在她的心上。
“真该借你一面镜子。”祁天的指腹抵住她的嘴唇,“你要不想我对他做什么,最好不要对我露出现在的表情。”让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他。
白盈盈的目光颤巍巍,聚拢一点湿气,在睫毛上。
百炼钢也怕绕指柔,狠心亦为多情消磨,祁天败下阵,狠狠捏了捏她的手指:“下个月八号,我买了去英国的船票,两张。”
白盈盈瞪大了眼睛,他在同她谈一场交换,开出的条件那么危险,又那么诱人。
两张船票的其中一张,从袖扣精细的刺绣下钻进来,碰着皮肤着陆。
“我等你,到下个月八号。”
丁烈推门进来:“今天真巧,厨房做了汤圆,换换口味,我们也尝点新鲜的。”
八仙桌下,两双手,倏地分开。
丁烈的衣角湿了,黄酒的味道,白盈盈拿手绢给他擦:“怎么弄成这样。”
“还不是隔壁,好像是争女人,酒都扔出来了。”他不介意的掸掸,又觉得溅到了也挺好,要不是溅着,也换不来白盈盈这么体贴地照顾他。
丁烈很受用,但发现祁天看着他,两只眼直勾勾,以为冷落贵客:“好了好了。”他轻推白盈盈的手,“一点点,不碍事的。”
祁天低头倒酒,识趣的回避:“你和嫂子真是好。”
他一定是想到他那位摩登时尚的太太,新女性的风貌,脾气是受过教养的骄纵,以为那是感情里有恃无恐的撒娇,确实可怜,丁烈同情他,又暗自惊讶,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放弃喊白盈盈做白小姐,取而代之一句承认身份和所属的嫂子。
祁天的酒,满得几乎溢出杯口:“阿烈和嫂子是怎么认识的?”他放下酒壶,笑吟吟地问。
丁烈也笑着用他仍带着一点粤东倔强的舌头,讲他如何带着刀和手下,讲他在灯柱中望见的仙女:“我是去讨债的。”丁烈一点也不避忌,“钱没要到,人倒丢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