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执星还来不及起身,俞眠忽然微微抬脸,像是视线无法聚焦一般眯了眯眼,紧接着,红润温软的嘴唇便毫无预兆地印上了钟执星线条冷硬的下巴。
绵软湿润的触感,幼猫一样舔舐着钟执星下巴的温热舌尖还散发出一点点鸡尾酒里添加的橙汁的酸甜味道,钟执星浑身僵硬地承受了俞眠醉醺醺黏糊糊的亲吻舔舐,“生日......快乐。”钟执星听见俞眠声音很软地说。
钟执星被酒精麻痹的意识开始因滚烫酸甜的果香气息延向混沌,但未受干扰的双耳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神志不清的俞眠接下来的低声细语。
胡作非为的人捣乱完便心安理得地陷入睡眠,却剩下清醒的人陷在不知所措的境地中。
这段无法预料的插曲,令向来冷静的钟执星从处变不惊的习惯里脱离,原先一成不变的平淡情绪在这一刻出现了严重的、钟执星无法说服自己忽略的偏差。
他眼神幽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浅蓝色被子下面色绯红、双眼紧闭的醉鬼,心道俞眠还真是拥有当闯祸精的天赋,竟这样毫无负担地把他的心搅得乱七八糟,还附赠钟执星生平第一次出现头脑空白的状况的稀有感受。
俞眠的确是不同于其他人的,钟执星有些混乱地想,但又好像没有那么不同。
——俞眠喜欢他。
这一点大概和那些给钟执星写情书送礼物的陌生女孩的心思没有多少区别。
第2章
潮热明亮的浴室,俞眠自虐一般憋着气沉到水温偏高的白瓷浴缸底下,不到几秒便慌乱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双手撑在冰凉的浴缸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睛被温热的水汽蒸得泛红,刚才愚蠢但不受控的行为令他产生了一种溺水的恐慌感。
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让自己恢复清醒的好办法?俞眠迷茫地自问。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钟执星平静幽深的眼神,和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
那样冷酷的一个人,在知晓自己对他的心意后面无表情地将一切总结为“恶心”的一个人,为何仅仅是短促的四目相对,自己还是会没出息地感到心动呢?
俞眠无力地蜷着身体,对自身的无可救药感到无计可施。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不要因为好奇去尝苏逢点的鸡尾酒,这样就不会酒后失态,更不会醒来之后因为想起来自己的过失,主动去找钟执星道歉。
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必在清醒的情况下,心慌意乱地表达自己隐秘真切的心意,也不用承受钟执星毫无温度的审视眼神。
俞眠本来只想好好藏住自己的喜欢,可意外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词不达意、磕磕巴巴的一天。那天钟执星的表情看起来太冷了,俞眠想说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就哽在喉咙里,只能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他。
钟执星有没有认真听他的表白,俞眠不清楚,只知道静默下来的氛围有点可怕。钟执星凝视他的眼神太过深沉,半晌才开口问道:“所以……你是gay?”
俞眠在他颇显压迫的眼神下难免有些后知后觉的腿软。钟执星的提问有些出乎意料,俞眠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音量很小地答复道,“我喜欢你,应该……就是吧。”
钟执星表情一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直视俞眠的目光瞬间撤离,低沉的嗓音在他们合租的公寓的客厅里似有若无地响起,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传来一样飘渺。
却也加倍残忍。
“有点恶心。”
如果说俞眠在明显感受到钟执星刻意躲了他将近一天的时间之后还心存侥幸,以为把话说开,最糟糕的局面也就是面对“两人再做不成朋友”这个结果,那么钟执星最后云淡风轻道出的这四个字,就是摧毁俞眠堆筑的并不坚固的“希望”的暗器。它们在恣肆地将手足无措的俞眠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又把他推进了无法逃离的极寒冰窟里。
——原来在钟执星看来,他的喜欢不只是不值钱,还是令人反胃的恶心。
俞眠浑身发冷,仿佛连滚烫的血液都被冻结,从此刻起将永久终止流动。
他喜欢钟执星,好像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钟执星外貌优越,学习也好,就连冷淡的性格都是他身上的加分项。更何况钟执星对待他好像是不同的,钟执星总是和其他人保持着适当的疏离,但是会默许他一人的靠近,接纳他的肢体接触,包容他偶尔的犯蠢和淘气,会耐心十足地辅导他学习,牢牢记住他的生辰日期,为了挑选送他的礼物而烦恼,还会在他独自参加校考的时候,特意挤出两天时间去俞眠校考的城市陪他……
即使喜欢钟执星的人那么多,俞眠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但只要钟执星对待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于别人,他就自以为拥有了一点点可以做梦的资格。
一室光亮,俞眠凝视着镜子里扯不出来笑容的自己,垂头丧气地叹息。
梦醒了,一切不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但是内心再难过失落,俞眠表面上也不愿意泄露半分。
他不想在钟执星面前看起来太过狼狈。
钟执星明确说了觉得他恶心,他就是再放不下也不至于再上赶着自取其辱。暗藏两年的隐秘心事注定了不能被接受,那他就自己想办法从这段不应该的依恋里挣脱。
没什么大不了的。
俞眠很清楚,没有自己,也多的是愿意陪伴钟执星的人。而幸好他的人缘也不算太差,这世上也并非只有钟执星一人拥有人见人爱的特权,只要他愿意,结识新的朋友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那么他努力去建造出全新的,与钟执星再无关联的生活方式,应该也不会太难做到。
再一次在另一家饮品店和钟执星不期而遇,俞眠不禁自嘲,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重合未免太多了些。
他们之间的喜好太过契合,对彼此的喜好也太清楚,经常去的地方其实就只有固定的那几个。
但好歹也是“几个”,总不至于每次都这么刚好地碰上吧?
这到底算是什么令人尴尬又多余的默契呢。
时刻保持冷静和优雅可以说是钟执星的日常,而及时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于俞眠来说却没那么容易。实际上仅仅是一个用来应对钟执星的漫不经心的眼神,就已足以耗尽俞眠全部的力气。
钟执星正在看他,光明正大的,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随意夹着一支磨砂黑的钢笔。
是俞眠上个月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钟执星字写得很好,俞眠第一次抄他作业时就被他疏朗飘逸的字迹唬住了。都说长得好看的男生写出来的字肯定丑,这个出处不明且不知真假的定律放在钟执星身上立刻被完全推翻。在得知钟执星从未特意练过字的事实之后,俞眠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崇拜便燃得更猖狂。
俞眠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好看的手,这么俊逸潇洒的字,会给谁写温柔缱绻的情书呢?
不过现在他不会去想了,因为无论如何,都和他无关。
钟执星独自坐在二楼的落地窗旁,是平常和俞眠一起过来时经常坐的位子,桌上一如既往地摆着深褐色的冰美式和浅粉色的白桃蛋糕。
他在点单方面有种莫名其妙的专一,第一次来店里点的是什么,以后就会一直遵循这个选择。
本以为俞眠碰见他之后又会和之前一样转身离开,没想到这次他只是微仰起脸和身边眉眼锋利的寸头男生附耳说了句什么,寸头男生神情柔和地对俞眠点点头,随后两人便朝距离较远的角落走去。
俞眠背对着钟执星落座,点完单后就和对面的寸头男生聊起天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钟执星一眼,像是根本没认出来他一样坦荡。
钟执星作业也不写了,右手撑着脸,左手灵活地转笔,幽深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望着俞眠所在的方向。
这个角度钟执星只能看到俞眠瘦削的背,浅蓝色的牛仔外套衬得他肩线平直,浅粉色的发尾长了一些,遮住了俞眠纤细修长的脖子,又蹭在牛仔外套硬/挺的衣领上,翘成了可爱的弧度。
钟执星看不见俞眠的正脸,但寸头男生的表情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视野。英气的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平直的唇角因为对面的少年轻轻翘起,保持着一个愉悦的弧度,时而爽朗地扩大笑容,伸出手毫不见外地揉揉俞眠蓬松柔软的头发,一脸明晃晃的宠溺表情。而俞眠还很配合地在那人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撒娇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