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红灯的时候司机问他是否要回公司,还是直接回家。温行等到绿灯亮起,才开口说了一个地址。
下班了,沈俞一看了看外面被风吹得歪斜的树冠和倾泻如柱的大雨,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小伞。
“现在打不到车吧。”同事凑在一起,“根本排不上,我还要两个小时。”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沈俞一与同事一同走进去。
“俞一,”女同事叫了他一声,“你怎么回去?”
“地铁吧。”沈俞一对她笑笑,“几分钟就到地铁站了。”
沈俞一笑起来露出一点白牙,圆滚滚的眼睛弯着,看上去很可爱。
年纪大一些,对他时有关照的女同事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傻不傻啊,从这走过去不要一分钟就湿透了。”
沈俞一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晃晃自己手里的伞:“没关系,我有伞。”
“风这么大……”
“俞一啊,要么跟我一起吧?还有半个小时我车就到了……”
“还是跟我,我记得俞一家跟我顺路……”
同事七嘴八舌地替他安排交通方式,男同事也来凑热闹。他犹豫着,正要答应顺路男同事的邀请,却又忽然想起中午温行的信息,两个简单的字,去拿。就算只是想想假装忘记,温行皱起眉不满的样子就好像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怎么跟你说的。”幻想中的温行满脸不悦,沉声对沈俞一道,“只是要你去拿衣服,很简单的小事。这都做不好吗?”
沈俞一被幻想中的场景弄得心脏发酸,正欲说些什么拒绝别人的好意,电梯门开了。
沈俞一睁大了眼睛。
沈俞一站在离电梯门正中央的位置,他不动别人也没办法出来。
“俞一,怎么了?”有人说。
沈俞一往外面跨出一步,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一电梯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顺路的男同事正要再问沈俞一什么,后面有人看清了温行的脸。
“温总!”
“是温总吧……?”
“您……找我们副总吗,他已经回去了……”
沈俞一的公司为温行的公司做过一次方案,温行与他们副总有些交情,有段时间会亲自过来,是以沈俞一的同事会认得他。
温行随意对他们点点头,皱起眉,拉住沈俞一。
“你就穿这个?”
他的本意是沈俞一穿得太少了,沈俞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牛仔裤和卫衣,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别——”
“沈俞一我先带回去了。”温行对沈俞一身后的同事说,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半强制地把沈俞一拖了出去。
沈俞一被拖到公司大厅外半遮罩的雨棚。温行撑开手里的大伞,要接着把沈俞一拖进伞下的雨里。
沈俞一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恼了,“放开!”他说,第一次有些大声地冲温行说话。他平时胆子很小,人很温和,对待温行小心翼翼。怕温行不高兴,讨好的时候也容易显得笨拙。
此刻以为自己在发脾气,却也只是敢于与温行对视,微微抬高了音量,看起来仍然好欺负。
温行顿了顿,转过身面对面看向他。
“沈俞一。”
沈俞一向身后看了看,同事马上就出来了。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跟温行拉拉扯扯,于是泄了力气。
“没什么。”沈俞一说,又恢复了那副软塌塌的样子,“对不起。”
没劳烦温行再去拖他,沈俞一自己走进伞下,低头看着帆布鞋的鞋尖:“走吧。”
坐进车里沈俞一已经冷静下来。
“要去拿你的西装。”沈俞一望着窗外,“你让司机拐一趟。”
明明他就坐在司机身后,还要温行告诉司机“拐一趟”。
温行顿了顿,心情不知怎么又有点转晴。
“拐一趟。”他对司机说。
干洗的衣服其实可以选择送上门的服务,但温行没有选过,每一次都要沈俞一亲自去拿。
温行认为一切都很简单,让沈俞一在午休的时间为他穿越很长的距离送外套,让沈俞一记得做早饭,沈俞一的困难在他眼睛里都是很小的事情,不如会议重要,不如与友人聚会重要,总之可以忽略。
沈俞一和他的困难在温行的“可以忽略”名单上位列一二。
“为什么想起接我?”沈俞一看着窗户上疯狂流下的雨水,声音轻轻的。
温行顿了顿:“顺便。”
“哦。”沈俞一说,“以后就不要来了。”
温行皱起眉,没有说话。
“同事看见不好。”沈俞一转头看他一眼,看到温行眉心的褶皱,还是忍不住解释,“他们都知道你的。”
温行不甚高兴地点点头。沈俞一呼出一口气,觉得很累。
沉默越来越大,沈俞一觉得手指上的伤口有点痒,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抓了一下。
温行看到了,问沈俞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俞一没有看他,“对不起。”
沈俞一像一个电脑程序,根据语境判断“没什么,对不起”是否成立,否,转入下一个判定过程,是,就直接输出“没什么,对不起。”
温行的话很容易被判定为“是”,于是他得到很多个没什么和对不起,温行有些习惯了,认为没什么对不起就真的是没什么和对不起。
第4章
温行做梦了。
他梦见第一次约会,沈俞一盯着橱窗里黑白相间的虎鲸毛绒玩偶。温行问他喜不喜欢,可以买下来。可沈俞一却摇摇头,说你知道吗,虎鲸会吃掉企鹅。
温行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他又问了一遍,说如果很想要的话他去买。
沈俞一看了他一会儿,垂下头说,也没有很想要,算了。
沈俞一的脸长得很好,是男孩子不常见的那种乖巧的可爱。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垂下眼显得委屈,看人的时候尤其真诚。如果他要求什么,温行判断自己大概率无法拒绝。
温行一直不知道沈俞一为什么会答应与自己交往,他的提议是作为过错方惊慌失措下想要显得负责任,根本也不是什么认真的话。可是沈俞一答应了,他也不好再反悔。
他们是最莫名其妙的情侣,确立交往关系之后才互通姓名。
温行递给沈俞一一张名片,沈俞一把它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叫沈俞一。
第一次约会是在上床一个月以后,除了温行给沈俞一发过一条“你的项链掉在我这了”却石沉大海之外,根本没什么联系。
这天沈俞一给他打了电话。他正在工作,大订单的合同出了问题,好几个部门乱作一团。他在兵荒马乱的场景里接起沈俞一的来电。
“喂?”
半响,只有呼吸声,浅浅的。
温行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又放回耳边,有点不耐烦。
“沈俞一?”
“嗯。”
终于出声了,温行不知怎么想要抽烟,拿出一根,点燃。
“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看到你的消息。”
沈俞一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在嘈杂的环境里几乎听不清,温行深吸了一口烟。
“吵什么。”
电话内外霎时收声,温行皱起眉:“不是冲你,接着说。”
“哦,”沈俞一讷讷的,“你说我的项链在你那,是吗?”
温行又抽了口烟,嗯了一声。
“手机之前泡水了,现在才修好,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吗,方便的话我去找你——”
倒是说了很长的句子。温行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打断他:“明天下午,地址我会短信发你。”
说完挂了电话。
他想到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上过的床;妹妹哭着说“我他妈是个同性恋,不能和他约会”的样子;沈俞一的脸。
温行的结论是自己做了很愚蠢的决定,可他暂时并不打算修正。
明明只是还项链而已,温行都已经在看到沈俞一背影时把手伸进风衣的兜里摸到项链,打算递还给他了。
“温行,”沈俞一的声音与电话里差别很大,听起来软乎乎的没脾气,“你好。”
温行觉得这个沈俞一打招呼的方式莫名其妙,各种意义上的。手里握住那根项链,温行对沈俞一点点头,顿了顿,也接了句“你好”。
他在沈俞一的目光里把项链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