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大娘本想着听主家一句话,却不想被这李氏接了话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只好一边敷衍着感谢,一边仍然将目光偷偷递了过来,指望得个主家准话。
杜笑笑见她忐忑,也不再耽误,直接道:“李婶儿说的是,这家里家外,就这么多活计,你们如何分配,我是不管的,只管最后做好了便好,只是,这朱大嫂调养的诊金药费,你们自家就不用准备了,我稍后会跟朱总管说,都从家里的公账出,而且一定用好的,不能糊弄,若是不够,随时再来我这边支取,总是身子重要,不能怠慢了。”
朱大娘本以为主家能允了假已经是仁义了,却不想对方居然连看病的银钱都给报销,又想起上次自己生病时儿子带回的消息,说少爷坚持要帮忙寻郎中的事儿,一时感激的不行,只觉得自家一家大抵是碰上了全天下最好的主子,激动的不知怎么好了,最后竟然砰地一声直直跪倒地上,倒头便磕。
杜笑笑被她吓了一跳,见这已经天命之年的老人家对自己磕头,当然不敢受,急忙侧身避开后,又几步上前去扶了一把,嘴里道:“这是干什么?大娘这不是折我寿呢么?我平日出来进去,偶尔受你半礼,算我凭着主家身份托大,也说不得张狂,却哪里敢受您这么大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朱大娘也就是心里一激动,有些忙乱了,听到杜笑笑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夸张了,于是窘着一张脸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嘴里道:“是老奴忙叨了,不过这感激之情却是真的,老奴一家,可是没跟错人,没跟错人啊。主子,您放心,从今而后,不止我这媳妇,我这一家的命,都是您的了,不管您是要做什么,上山下海,在所不辞。”
杜笑笑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但人家下属表了忠心,她也不好直接泼凉水,于是只好顺势又安抚勉励了几句。然后才转身问一边看热闹的两人,或者说,是问严术道:“这其他事情到可以之后安排,只是怕严大哥时间上能容出空来么?我知你素喜游历,在同一地方不会长时间停留,若是要给朱大嫂调养,会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严术道:“不妨事,我这次过来,本就打算多留些时日,一来陪陪阿渠,等着参加他半年后的加冠礼,二来也想看看能不能寻到可心的传人,凤凰镇虽然不大,但人杰地灵,前朝早期是出过一位姓邵的神医的,据说此人医术极高,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更难得的是医德高洁,曾三次在大的时疫爆发蔓延时奔赴疫区中心,施医赠药,救人疾苦,后因一次去给病患看病时的路上被马摔下,伤重不治而亡。因其一生仁义慈和,悲天悯人,还被当时的皇帝御笔亲封‘医圣’之名,为百姓称颂,只是因为他出山较早,一直奔忙于各地,后又卒于京城,所以知道他老家原是凤凰镇的人极少,所以才没有流传开来。只我之前偶然得到他生前所著一本杂记,上面记录了很多他未公开的医治手法外,也写了一些他日常事务,里面偶然提到了凤凰镇,我才确定下来。
我想,此地之前既然能出这么一位悬壶济世的神医,以后也未必不可以,所以不若趁此机会好好寻访,也许会有所得也说不定。在这期间,我也可以顺便替你家这位调养,两得其便。”
杜笑笑没想到这里原来还有这种传说,更没想到严术居然还因为这种没什么根据的个人崇拜就愿意留下来,但是有这么一位医术良好的大人物在总是好的,于是当下开心起来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们也都放心了。”
朱大婶儿更是高兴的叩头就拜,嘴里千恩万谢道:“先生大恩,奴代我家儿子媳妇叩谢了,叩谢了。”
严术侧身避过,但是也没做什么其它表示,只是淡定的点点头,让杜笑笑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高人风范啊。
都忙完,杜笑笑带着林泽渠两人离了后院,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正闷头往回赶的朱大成,就顺口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乐得这个看起来越来越沉稳的高大青年瞬间就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了半天,才想起来跟杜笑笑一行人行礼致谢,然后才忙忙的冲进后院看望自己妻子了。
杜笑笑看他走远,才摇头跟身边两人感叹道:“这女子孕育过程艰难,能得一个疼爱自己的相公已是不易,更难得还有福气遇见严大哥这样仁心仁术的好郎中,也算是朱大嫂的造化了,但愿她能趁这次机会彻底去了病根儿,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严术瞄了她一眼,笑笑道:“照我看来,这些到不稀奇,只她能遇见你这么一位宽和仁厚的主家才是可贵,更别提,你身为‘男子’,还能对妇人诸多苦楚感同身受,也是难得啊!阿渠,你说呢?”
他虽然口里问的是林泽渠,但是目光却始终没从杜笑笑身上转开,杜笑笑从他意味深长的口吻和别有含义的目光中就知道,这人其实是趁势点明自己的身份呢,也是一种试探,但老实说,她坦荡的很,从见到严术的第一眼,她就没指望能隐瞒自己的性别,毕竟在一个资深的医生面前,她这样雕虫小技的伪装,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要知道,男人和女人,区别并不只在第二性征上,身材,骨架,甚至是五官轮廓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些细节普通人也许不在意,但是医生尤其是讲究望闻问切的中医,却是不可能看不到的,不过,这并不会让杜笑笑担心,因为她女扮男装的本意不过是在外行走方便,和严术甚至是林泽渠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不管是否会暴露,都不会有大的影响,只不过若是现在就暴露,只怕和两人相处会有些尴尬,毕竟有男女大防在这儿搁着,有些事情,不好处理。
于是她只是淡淡道:“严大哥说的哪里话,这生而为男或为女我们无法自己选择,但是人心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我们虽为‘男子’,但生身母亲,家中姐妹,甚至以后的终身伴侣,难道不是女子?将心比心,替人多想想,总是没错的。严大哥难道觉得,男子就该只顾自己,视身边亲眷诸多困苦于不顾么?”
严术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试探会得到对方或者战战兢兢怕被揭穿的求好,或者是避而不谈的敷衍,却不想,居然被直来直去的怼了回来,本有些不忿,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自学成出山,这些年游历世道也算看尽不少人间疾苦,不说高门大户,就是平民百姓,男子之中也少有愿意关心身边人疾苦的,好像总觉得,女子生育受苦之事是天经地道,本该她们做的事情似的,更有甚者,以不解风情,不关心后宅琐碎为大丈夫标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导致世间女子多艰险,甚而殒命者众,这样的风气,看似正常,实则病态,长此以往,只怕女子都要不敢孕育后代了,毕竟,虽然孕育子嗣重要,但自己的身子更重要,若是连给了自己孩儿的男人都不注意自己生死,又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拼掉自性命呢。
第61章
他为此事忧虑,但其实此前并不觉得那些男人有什么错,毕竟,在大景朝之前的很久的岁月里,男人们一直是这么做的,男尊女卑,自来如此,而他,也是男人。但是此刻听到杜笑笑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忽然仿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啊,都是一样的人生父母养,甚至,他们身边的母亲和姐妹也是要遭遇这样的苦楚和心酸的,为什么他们从来都没试图去了解过?安慰过呢?他一把年岁,还不如个小丫头看的通透,也是羞愧,于是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然后正色道:“笑言说的是,是为兄浅薄了,世人总说重孝道,重亲族,却大多流于表面,不肯设身处地的为身边人着想,也是可悲,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真是于心有愧。”
杜笑笑本是一时激愤,却没想到他这么郑重,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种现象是社会现实造成的,又不是严术自己导致的,于是给了个台阶道:“不过是小子一时感慨胡言,倒也当不得真,严大哥医者仁心,虽不述之于口,但是手下想必也救过不少因此受困的妇人性命吧,哪里像我红口白牙,胡言乱语,严大哥你别跟我生气才是真的。”
严术见她似乎真的已经放开,也不再坚持,只是心里到底留了心,决定以后力所能及的时候多研究些对这些内宅妇人有益的药物,虽然一个大男人干这个似乎有点儿奇怪,但医者父母心,在他们眼里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他原来不擅长妇人病症,虽然医术在那儿,多少触类旁通,像刚才那样下个诊断不难,但不很感兴趣,不像那些疑难杂症更容易让他下心思钻研,从此之后,却真是应该多想想了,毕竟,妇人生产,好比在鬼门关走一圈,其所受辛苦所担风险实在巨大,弄不好就伤及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