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仗着自己身形敏捷,连连打马躲过他数次招式,她手持着红缨枪比上一世要游刃有余地多。
上一世她不确定援军是否能赶到,只能全力相战,可是这一世不同,她只需要将战局撑到祝止译赶来便可。
想起临死前祝止译落下的那个吻和利刃刺入血肉里的声音,沈初黛气恼地咬了唇,却因此分心差点被言复的一枪割了脖子,好在一向养成的灵敏反应让她及时反应过来,迅速低了脑袋。
头盔上的红缨却是被割了下来,飘洒在空中,获得大梁士兵的一阵喝彩。
言复眸光冷冷扫过沈初黛的脸,讥讽道:“这个时候都敢分心,对自己也过自信了些。”
战场上分神为大忌,稍不留意小命便无,更别说是主将之间的生死之战。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全场士兵的注视下,皆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与士气息息相关。
沈初黛神色微敛,重新打起精神来。
这一次她全身心地与言复过招,她在马上身轻如燕地躲过言复的杀招,她挥动着长缨枪愈发的熟练,到最后竟是侥幸地破开了言复的破绽,红缨枪尖泛着冷光,直指他的胸膛。
城楼上大邺战士忍不住发出了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伴随着欢呼声的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铁骑声,那是大邺的援兵赶来,言复却丝毫未动容,眸光直直地盯着胸膛前的红缨枪。
他声音压低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初黛,这是生死局,你赢了。”
言复顿了顿,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对于他而言,存活于这世上,被愧疚与仇恨掩埋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他多想回到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刻,他依旧是那个无拘无束的刀客,而她不过是自己勉强收下的,笨得要命倔得跟驴一样的小徒儿。
可是回不去了。
五年前他尚可以拿“她毫不知情”当作借口,可在看完那本书后,他却是无法再对那件事毫不在意。
只要存活一天,这样的痛苦便要多背负一天,似乎只有死了他才能畅快地呼吸。
言复重复道:“杀了我。”
却见沈初黛收回了长缨枪,静静地看过来:“教导之恩以命相抵,我今日放你一命,之后你我不再是师徒,你我之间互不相欠。往后沙场再见,我决不会留情。”
如上一世一般,这场战役大邺大胜大梁。
一切结束后,沈初黛稍微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便去祝止译暂住的府衙找他。
还未进入便被门口的守卫挡住,抱歉地说道:“沈小将军,我家小侯爷现在不在府上,您等会儿再来吧。”
“他现在不在府上能在哪里?”
守卫感受到沈初黛杀气腾腾的眸光瞥过来,他胆战心惊地低了头,心里念叨着自家爷怎么今日刚来就惹了这位小祖宗。
他支支吾吾地作答道:“沈小将军,小侯爷去哪了,小的也不知晓呀……”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沈初黛倒退了几步,然后脚步一点腾地一下就跳到了屋顶上,身影一闪而过便进了府邸。
他“诶诶诶”了几声,刚想叫起来,却被一旁的守卫扯了下:“这两位祖宗得罪谁,咱们都是得罪不起地,你方才已经得罪了沈小将军,还想彻底将他惹恼不成?你还想不想在邯城混了!”
两个守卫说话的功夫,沈初黛不停在屋顶上飞跃,已经找寻到祝止译的屋子。
她突地从屋顶上跳下来,把门口的几个护卫惊了下,刚想拔出刀来抵御刺客,在一瞧是沈小将军又一愣,纠结到底还拦不拦,这么一分神的功夫。
沈初黛已经踹开了房门,跑了进去。
影影约约地瞧见屏风里头有个人影,她抄起袖子就越过了屏风:“祝止译你这王八蛋为什么躲——!”
一句话还未说出,便瞧见戴着“祝止译”人\\皮\\面具的陆时鄞,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浴桶中,她先是愣了下,然后下意识转身准备出去,看到跟过来的侍卫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子。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见过他沐浴。
沈初黛又转过了身子,眸光直直地盯着他,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跟上来的侍卫们瞧了眼沈初黛,又瞧了眼浴桶中的陆时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办。
还是陆时鄞打破了宁静,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就在他们要离去的时候,他又补充道:“我与小将军有要事相谈,你们站远些守着。”
待门合上后,陆时鄞才仔细打量着沈初黛,她似乎才沐浴过,发丝湿漉漉地,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吹干便跑来了这里。
沈初黛首先发问:“你为什么躲我,是不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
“我没躲你,我这不是在这儿吗。”
“没躲我,为什么门口守卫说你不在府内?”
陆时鄞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是个守卫,他能知道什么。”
沈初黛一噎,若不是他交代了什么,那个守卫怎么可能那么确定地说他不在府上。
罢了,眼下追究此事,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事——“你究竟是谁?”
陆时鄞沉默下去,从那一刻他自尽只为救活她时,便已经猜到了这般情景。她这般聪慧,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究竟。
沈初黛蹙紧了眉头瞧他,事实上她早便察觉出来祝止译的问题,只是紧急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来,反而祝止译的身份成了最不紧急的事,她一时间未能去调查。
直到这一世重生,她问得了时间,又想及临死前祝止译的奇怪举动,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究竟是该叫您祝小侯爷,还是陛下呢?”
陆时鄞抬起眼,见她一步步走来,直至他的浴桶面前,手微颤着去揭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揭下,沈初黛看着他水墨画般熟悉眉眼,她咬着唇眸中氤氲着怒气:“所以从头至尾,陛下您都知道。”
祝止译的身份揭开,一切的谜团也随之揭开,为什么第三世时她去御膳房检查吃食时,里头当差的陈嬷嬷说上头下了令,禁止花生入宫门。
为什么陆时鄞死后,她前去找祝止译,祝止译表现那么奇怪。
容毓便是他的师兄,同她说的那些又怎会不同他说,他从头至尾都知晓,却一直隐瞒着她,所以是怕她察觉到什么吗。
察觉到他对她的好,是因为她有用吗。
瞧着她这副模样,陆时鄞有些心疼,想要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她却是突然往后缩了下:“陛下如今的身份是祝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祝小侯爷该自重才是。”
陆时鄞被她噎得一窒,又迅速反应过来:“你如今是沈小将军,算不得女子,哪里说得上男女授受不亲。”
沈初黛气声道:“巧舌如簧!”
她想起那场选后大典,她与穆冠儒冷眼对望,彼此之间相看两相厌,气得咬牙切齿,互相以为是对方出的手,愣是没往陆时鄞这个病弱皇帝身上想去。
现在想想,选出皇后的不就是他的亲师兄容毓吗。
沈初黛越想越委屈,他多会骗呀,就是用这张惯是会说甜言蜜语的嘴,把她唬成了傻子,任由着他骗。
她从唇间吐出字眼:“你就是个骗子!”
陆时鄞急忙解释:“阿黛,我除了此事,也没旁的事瞒你了。”
“选后大典是不是你设的计?”
陆时鄞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看着沈初黛神色愈加恼怒,他回味过来不对劲来,明明是她自己希望留在宫里,他可是为了圆她的心愿罢了,虽然……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他将解释说了出来,沈初黛更气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希望留宫里了!”
“你不希望留宫中,你哭什么。”
“啊?我什么时候哭了!”沈初黛一愣。
陆时鄞提醒道:“储秀宫后头的小佛堂。”
被他这般一提醒,沈初黛终于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她想起来那天册封公主的消息传来,碍于皇帝面子她一直装伤心,直到伏在蒲团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心的乐起来,只是怕旁人听到了声响,她连笑都不敢出声,眼角还憋出了几滴喜悦的泪花来。
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被陆时鄞瞧见,给误会了。
她虽是未说,陆时鄞却从她变化万千的脸色中读到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