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在乎了。
就像盛航说的那样,她现在只想当头正在飞速成长的野兽。
咧着獠牙,死守着属于自己的领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盛航似是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指头,宛如警告般的凌空对着卞婃点了点。
而后他便追着秦原过去了。
卞婃慢悠悠的跟在盛航身后,穿过一个个自动让开的学生,略过一双双惊诧万分的眼睛,狠狠攥紧了一个个自危的灵魂。
卞婃看着不断挥舞拳头的秦原,还有冲上去拉架的盛航。
她只觉得麻木。
她会回想起不久前那个因为害怕而不断哭泣的自己,但她觉得陌生,觉得疏远,她越看越不认识:自己,怎么会是那么狼狈的呢,那么的任人宰割的呢,像是羔羊一般。
最后卞婃自我认定,这个曾经怯懦无比的自己已经死去了,随着那些冷言冷语,卑劣欺压,尽数散尽了。
卞婃眼睁睁看着秦原将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尹俊踢到了楼梯边,手里拎着的木质棒球棍猛地击打在了他的右腿上,凄厉的惨叫声刮擦得卞婃耳膜生疼。
在场围观的其他人皆是心惊胆战的看着。
已经有胆小的女孩子哭了出来。
他们不敢乱动,明明害怕,却也挪不开目光,就好似被冻结住了,越是血淋淋,越是刺激感官,越是没法做出准确思考。
是秦原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的。
关于背叛者的下场。
卞婃站在一旁,一脸的漠然。
秦原打得有些累了,随手将棍子甩到墙角,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就钉在了尹俊的眼睛里,秦原脚跟一抬,小腿收起再踢出去,尹俊就顺着高达十几阶的台阶滚了下去。
周边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卞婃在四面八方的恐惧里独独冷笑出了声。
男生抱着扭曲了关节的右腿,痛嚎出声。
无人敢上前帮扶。
仅是飞溅出几滴血液的场景,却比那些开膛破肚的场面还要骇人百倍:那些血糊糊的从未有人真切看过,真真拿眼睛目睹过,就算是害怕,那也是一时的恐惧,下一秒就被抛诸脑后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
嚎叫声,拳拳到肉的声音,棍棒击打的闷响,还有那翻滚声,倒地声,甚至那骨骼断裂的清脆,都被放大数百倍,真正切切的听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他们的学校,这是他们的同学,他们以为的世外桃源,就这么被掀翻了桃花丛,露出了底下的腐土和烂蛆。
每个人心里的恐惧都指使他们胡思乱想。
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盛航喘着气儿靠在墙边,看着这已经定了的局,除了眉头紧锁,什么话再说也都晚了。
卞婃从人群里搜寻到了姜会雯那张煞白的小脸,对着她缓慢的笑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
姜会雯的表情甚是精彩,如鲠在喉,好似噎住了一般。
只会瞪着那双扩大瞳仁的眼睛。
抖得像是个筛笠。
卞婃转头边要离开,却被盛航抢先一步拦了下来。
本来浑浑噩噩的其他人突然又来了兴致,无不磨蹭着脚步,怎么都想用点眼角余光多打量一分,用竖起的耳朵多听一句。
人类的本质:好了伤疤忘了疼。
实则伤疤还未好,刚刚被揭开,还血淋淋的透着组织液,却为了那点儿无用的虚荣心,狠心捋下衣袖,任粗糙厚实的布料与伤口粘黏在一起。
他们不肯缺席这一点好戏,不然没了资本说嘴。
多可惜啊。
盛航左手搭在栏杆上,手腕上的表盘闪着价格不菲的亮光,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卞婃 ,说是看着,不如说是打量,更不如说是审度。
卞婃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大刺刺的迎上去,毫不胆怯。
倒是最后把盛航看得先移开了目光。
他们之间,只在这无声的短暂对视里达成了和解。
卞婃表现出不后悔,盛航选择纵容她。
卞婃在盛航跟前摊开手,掌心朝上,四根指头曲起向内勾了勾,一副讨要东西的模样,在盛航不解的目光里她比了一个咧开的口型。
她说的是“烟”。
盛航目光里的猜度意味越发浓重,但他还是拿出了烟盒,眼看着卞婃单手抖出抖出半支,挨在唇边,咬着烟嘴就将整支香烟抽出了烟盒。
发丝从耳后滑出,半遮在眼前,像极了老上海赌桌前的烫着精致卷发的女子,明眸皓齿,红唇轻启,手指轻落,就搅动了一桌的风云。
卞婃抬起脸来,叼着香烟看向盛航。
她不着急,不催促,也不说话,就这么半眯着眸子,好似一只慵懒高贵的波斯猫,等着对面的人妥协。
盛航捏在栏杆上的手紧了紧。
他能感受到周遭炽热的目光,他也在权衡着。他并不知道卞婃为何会是这样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明明于两人而言,都是个未知的赌局。
甚至明明自己迎面更大些。
为何就是输了,满盘皆输。
盛航想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他看着一脸傲气的卞婃,一边无可奈何的摇头,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了火机,凑到烟头下方,盖子叮当一响,还未及见到火星,袅袅的烟雾便飘了出来。
他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儒雅的英伦绅士,做得却是博取美人欢心的讨好招式。
在未来很久以后,盛航才知道自己为何会满盘皆输。
从这个时刻开始,甚至是更早些的时候。
是他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所有物都推到了对家那里。
他自愿的。
卞婃讲一口烟气吐在了盛航的面前,而后便夹着香烟,悠悠看过了周围的很多人。
她突然就很开心,原来看别人落败且悲壮的表情,是这么的心情舒畅。
包括姜会雯在内的一众人心知肚明,他们针对错了人,甚至未来的日子,会举步维艰。
嫉妒,恐惧,不解以及所有矛盾的情绪都交织在了每一张良心有愧之人的脸上,奋力撕扯着五官,抽离着愉悦的本能,教他们将这些苦大仇深篆刻进肌肤纹理内。
最终在鼻翼两侧的木偶纹里栖下了身。
待人群逐渐散去后,盛航才咬着牙关说出了一句话。
“阿婃,你心满意足了吧。”
卞婃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清白相,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盛航。不过,以后我可就指望着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盛航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种什么样的表情,许是带着笑的吧,但又好像极为苦涩,“卞婃,以前是我错看你了。你哪里是什么无害的羊羔,你就是只收敛爪牙的豺狼,等着两败俱伤,你收渔翁之利。”
卞婃歪着脑袋,抿着嘴唇将烟气吹了出来,“或许吧,你说的,总是挑不出错处的。”她将还剩大半支的香烟随意地弃于脚下,抬起鞋底,稳稳当当的踩了上去。
“我不戳穿你,不代表我看不出来。所以别以为能糊里糊涂的蒙混过关,你钱着我这次的情分,就要想着下次怎么还。”盛航的左手从栏杆上收了回来,这会儿搭在了卞婃的肩上,“我很公正的,有来才有往。”
第三十五章
卞婃脸上的笑容难看了些许,但她很快更加用力的上挑嘴角,遮掩了过去,“我这儿,有一本帐呢。”说完。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好好坏坏,记准了每一笔,写了满满每一页。
“我说过的,不要试图欺骗我。以后,也别想着算计我。你有什么想要的,要学会靠本事来拿。听懂了吗,阿婃?”盛航意有所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卞婃嘴角一僵,但还是爽利的点了点头。
尹俊最后退了学。
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学校里。
卞婃无从知晓他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但到底跟她还是有些干系,第一次效仿着做这些事儿的卞婃,还是容易亏心。
陈措来门口接她的时候,卞婃的心里还是揣着这件事。
但她不能表现出心事重重,起码此时此刻不能。
卞婃挤出一个明媚的笑来,单肩挎着背包就加快步子往陈措那边走去。
在众人地震般颤动的瞳孔内,卞婃飞扑进了陈措的怀里,两条藕白色的手臂绕在了陈措的脖颈上,无比亲昵得任谁都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