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苑冷自然就成了全天下嘲讽的对象。
朝堂传闻:江沉意中之人本就是谢家的小女,却迫于裴家在军界的权势,令他在朝堂之上临时改口。
江湖传闻:江沉意中之人仍是谢家的小女,却迫于谢家的门第之见,令他在朝堂之上临时改口。
坊间传闻:江沉意中之人其实…是那裴家大哥,太尉裴映声,却迫于世俗的眼光,令他在朝堂之上临时改口。
先不论这三个版本是否着调,总之,不管在哪个版本之中,裴苑冷的形象都是出奇的统一——炮灰。
这般的事情搁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性子烈些的估摸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性子温婉些的也该是愁云惨淡惶惶不可终日。
可这个裴苑冷…心态真真是异于常人得好,自她一来,冷冷清清的院落便热闹了不少,江府一众老小瞅着她该吃吃该喝喝,竟不像个高门府邸出来的凤凰,反倒像是过惯了苦日子转而享上清福的麻雀儿。
“不过是不得丈夫的宠爱罢了,怎么的,日子还就不过了不成?”辛伊如是想。
“人常说“日久生情”,自个儿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急个什么劲儿?”裴苑冷如是想。
辛伊私心以为,这个裴苑冷的脾性果然与苏暖如出一辙。由此,她的心理活动,自己有这个自信,第一时间便能揣摩个七七八八的。
话说回来,江沉的态度才远没外界传闻地这般冷淡,辛伊曾见过他深夜前来,只为给她添些炉火,辛伊也曾见过天还未亮他脚步匆匆而来,只为替她掖一掖被角。至于冷脸出门啥的,江沉要是笑着推门而出那才叫恐怖呢…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像极了闹了情绪的小情侣,明明彼此的感情很深,却还要在明面上装出形同陌路的样子。
楚州曾说,这一切都是做给那皇帝老儿看的。
开始辛伊不甚明白,到了后头也隐隐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
至于是个什么她说不准确,但江沉和裴映声一定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她只见江沉最近是越发忙了,出现在府上的时间也是越发得少。
而裴苑冷却是自顾自地过着小日子,兼职做好这府上的女主人,只是她的笑容渐少。
也是,连自个儿都察觉到了不寻常,她又怎么会毫不知情呢?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更是自己仰慕了十余年的心上人,这满腹的担忧只怕是水涨船高,再吹些风添些雨的,便就要掌不住了。
然而,一切都未朝着他们所料想的方向行进。
眼瞅着春去秋来,裴苑冷的日子过得稳当。若往大了看,风调雨顺,止戈散马,国泰民安的也是异乎寻常。
只是在那段时日里,每每提及风雨,辛伊总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诗句。现下瞧来恐怕是早了个几百年,人许浑还没来得及把诗给写出来,否则顿挫念来也颇是应了景的。
风雨这玩意儿果然是念叨不得的…那夜便是下了好大的雨,一鼓作气地倾盆而下。敲打在瓦砾之上,砰砰乓乓。敲得她脑壳疼不说,还直打得裴苑冷心里头七上八下,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脚步声渐近,眼瞅着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那人却是顿了一下,似是刻意放缓了动作。彼时,被当做窗花贴在竹篾上的辛伊头个看着,那人便是一直以来冷脸相对的江沉。
今儿大风大雨的,他这个点儿过来,也仅是为了添些炉火?
她来不及多想,只听这头“吱呀”一声,又见那头的裴苑冷应声却是赶紧闭上了眼,将身子朝外侧卧,一本正经地装着睡。
江沉在外边站了会儿,直至散了周身寒气才进的内室,就冲着一点儿,辛伊觉着给他一百二十分都不怕他骄傲。
“嗒嗒…”他的步子混着雨声,却有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他走至床边站定,却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裴苑冷,那样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更像是在…告别?
辛伊着实觉着这点不大好,毕竟大半夜的,要不是床上那位装睡,真能吓死个人。
就在辛伊分神的当儿,只见江沉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目忽有光芒隐现,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将贴在裴苑冷脸上的碎发捋至耳后,轻缓的动作与那日的楚州一般无二,不过这份柔情之中参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当然这其余的情愫,当时的辛伊自是不会有所察觉,她只觉着眼前的场景美如画,跟演古装偶像剧似的,惹得她一时间入了迷,按捺不住的少女心扶摇直上嗓子眼,可惜了现在的纸片儿身子说不了话,更叫不出声儿。
“你要走了?”
突如其来的女声,生生拉回了辛伊的视线,却见是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的裴苑冷,正紧紧地抓着江沉的手。
“有戏!”
辛伊见状更是来了劲儿,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啊…不是…那啥,窗框。
“是。”
江沉也不抽手,任由她攥着。
“要去多久?”
裴苑冷垂眸,神色之中尽是了然。
“不知道。”
虽是这般作答,倒也不是江沉搪塞敷衍,细的还得往下听去。
“和…和哥哥一块儿吗?”
“是。”
“我知道了。”裴苑冷粲然一笑,眼中却有隐隐的泪光,“此番山高水远,刀剑无眼,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江沉点了点头,嘴角微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看到这儿,辛伊不由地扼腕叹息,原这天底下真真有那一笑倾城之人,竟还是个大男人…江沉亦或是冷斐,他们自个儿怕是不知,这笑容杀伤力有多大!待此番回去她定要告知冷斐,日后行走阴阳两界,哪还用得着带什么灭魂镰,破云剑啥的,管他眼前是鬼是神,拉得下脸去,笑上一笑不就完事了?
说来也是怪了,今儿的辛伊竟是说什么中什么的体质,方才提及破云剑,就见这头的江沉一把解下了腰间的剑,这…这是!…“此剑名唤轻云,和我的佩剑破云原是一对。”
“轻云?”裴苑冷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疑惑道,“听闻轻云剑于前朝便已永沉湘江水底,适此消声灭迹百余年。”
“对哦,破云也是永沉水底来着…”她的声音渐低了下去,既然他有本事寻得破云,再寻着把轻云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我听子暮(裴映声)说,你的骑术和剑术都不差。”说着,却见江沉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想来是早前见识过其御马之术的缘故,不免对这话持怀疑的态度,见少女正眸光锃亮地看向自己,他才又复开口道,“你且收着,关键时刻可保性命。”
裴苑冷接过轻云剑,面上自是喜的,只是相比于剑,她最希望的还是在关键时刻,护自己周全的…是他。
“锃…”长剑出鞘,余音连绵,想是遇上了旧主。
不过裴苑冷并不会往这方面想,只见她由衷赞道“果真名不虚传!”,不过片刻,她的目光又是被剑尾的玉坠吸引了过去,“这是?”
“平安扣。”
“平安扣?”裴苑冷正是摩挲着通体洁白的羊脂玉环,眼中的雾气再度卷土重来,“这个我不能收,你戴在身上,你比我更需要它…”
“没这么灵验的。”江沉嘴角一勾,俨然有些调侃的意味 ,后半句话却是兀自低了下去“不过是我图个心安罢了。”
裴苑冷小心翼翼的将剑并玉佩护在怀里,一手仍无意识地下死劲儿拉着江沉。
外头的风雨渐小,淅淅沥沥,像极了风起雷动的琵琶弦音,似乎一指下去,楚歌四面,风尘突变。
“你要走了吗?”
裴苑冷终还是问出口来 。
“嗯。”
面对未知的生离死别,少女她再是控制不住,挣扎在眼眶边的泪珠子泫然而下,霎时间便已泣不成声。
“江沉,我可以…抱你吗?”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恐怕于她而言竟是奢望,只见她说得希冀,也说得卑微。
江沉看着她,面上冷静如常,不见半分的动容。
却在这时,他那被握住的右手猛地使劲,一下将裴苑冷带倒在了怀中,用力抱住。
而另一只手却如同他恢复了理智的目光一般,迟疑了片刻,终是缓缓落下覆于她脑后,满是薄茧的指腹与柔顺发丝相交叠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