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伊见楚州只是随意地套了身卫衣,再看向他身后——果不其然,除了他的房间,碉楼的其余部分都陷入了乌黑的瘴气之中。
呼,好险…“这生死攸关的大事,换谁不都得死命求救嘛…”收回了目光,辛伊忽冷得一下哆嗦,顺手紧了紧外套继续问道,“不说入了长生界就用不得法力了吗?那又个什么?”
“鬼。”楚州沉声道。
“啊?”
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辛伊曾听苏暖说过,在这偌大的三界,有两处地方很不一般。其一是受到了众魔诅咒的忘川河,其二是被给予了诸神祝福的长生界。除去暗神与巫神两族,其余神魔一经入界便全然失了法力。当然也有特例,人族不在其列,楚州所说的鬼,准确说来便是隶属于人的范畴。
“这个寨子早年一定发生过什么。”楚州看向门外断言道。
“小八!小八!…”天才蒙蒙亮,对门就传来赵七焦急的呼喊声,“阿爹,阿妈,你们快来啊,小八,他这是怎么了?”
辛伊被呼喊声所惊醒,由于是方言,她听不大懂,但还是依稀听赵七提到了“小八”二字,她心中“咯噔”一下,昨夜所发生的怪事一下涌上心头。
全然没了睡意,她不耽搁下床直奔向对门。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辛伊一眼看去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赵阿妈甚至合十了双手哭着在祈祷什么。再看床上的小八,正平躺着,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双唇竭力张着,额上密密麻麻渗着豆大的汗珠子,那样子像是被什么给扼住了脖子而导致的呼吸不畅。
众人正是六神无主地乱成一团,却听赵家二老猝不及防地争执了起来,起头赵阿爸还说上两句,后来便一直保持着沉默,任由赵阿妈连哭带喊地指责着。
眼瞅着这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辛伊却是一个字听不懂,也不好贸然劝架,只能待在边上干着急。
“小七,阿爸阿妈这是怎么了?”她挤到了赵七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赵七似有难言之隐,看着辛伊欲言又止。
“赵七。”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二人循声看去,却是楚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州的目光落在了赵七的脸上。
赵七咬着嘴唇低了头,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煎熬更胜刚才。
“你信得过祁老师吗?”楚州的目光转而朝小八所在的方向投去,微仰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祁老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只是这件事情…它是寨子里的秘密,我不想你们因此染上厄运,小八…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赵七扶额无声地哽咽起来。
“你先说说看。”见赵七有松口的迹象,楚州默了一会儿沉声道。
“小八,不是我的亲生弟弟,是阿爸阿妈放牛羊的时候捡回来的…”
辛伊面色惊诧地偏头看去,身旁的楚州却是一脸的了然。
这时,却听赵七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模样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其实…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二十多年前,老村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人自称是报社记者,会说北荒山当地的语言,与牧民们沟通起来竟也是全然没有问题。
当时,别说老村,就是整个北荒山地区都是与世隔绝的存在。淳朴的牧民们头一回见着了寨子以外的人,自是倾力款待,盛情难却之下,那记者只得挨家挨户地吃住过来。
这本不是一件坏事,偏生那人并不满足于手头上现有的那点儿素材,直至有天,他听牧民无意提起后山岩洞的事儿——
“那个岩洞是老村的禁地,葬着我们的先祖,也藏着所有的秘密。”
“他便去了?”
结果可以预知。
辛伊心里冷笑一声,着实是看不上那道貌岸然的记者去人祖坟掘取素材的行径。
“是的,他背着乡亲们,趁夜偷了禁地,也因此惹怒了咱们长生界的一众神灵。那场雪崩,将他生生活埋于岩洞之中。事后,大伙找了整整三天却是遍寻不得,偶然知是这番因果,没人敢去把他的尸身带出来…”
二人听到这儿,颇为默契地齐齐陷入了沉默之中。
世间万事,信则有灵。
“昨晚出现的缚地灵,便是那人?”
因着赵七的一番话,辛伊理顺了头绪。
楚州颔首道,“长生界的民众都有巫神族的护佑,他无法近身,只能挑两个外乡人下手。”
“一个是小八,另一个就是我?”
辛伊口中的小八,此时正伏在赵家大哥的背上,父母和其余兄弟紧随其后,一行人正是快步跑着,出了门一路向东,大约是要送去村东巫医的家中。
“是。”楚州正是说着,目光却也不着痕迹得跟了过去,“小八此番的症状并非是一日之寒,自被捡回那日,他就已经被盯上了。”
“诶!这个我知道,缚地灵可以借助成年之人予以脱身,可小八还未及成年,这个村子又无其他外人,所以他就只能等。直到我们的到来,才改变了他原先的计划,即便是冒些风险,也要上了小八的身将我引去那里,使得他能尽快脱身。”
辛伊方自豪于自己的这番分析颇是有理有据,只一瞬,她又不由回想起小八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症状,“这孩子怕是撑不了多久”,思及此,她的脸又垮了下来,“神君,我们该怎么做呢?”
“今晚他还会再来,你跟它走。”楚州此时的语气不带有丝毫的情绪,大有首长安排战略部署的意味。
辛伊一听这话,后怕着冷汗冒了一身,瞪大了滴溜溜的杏眼哆嗦道“什、什么!”
她嘴上正一通结巴,身上也是光影明灭不定,狐狸和少女交替浮现。
就在这时,却听那头的楚州再度开口——
“我会跟着你。”
平平无奇的五个字,宛如一剂定心的药丸,方使她稳住了摇摇欲坠的人形。
时间一晃,日头西去,入夜。
他们从先一步回来的赵阿爹处得知,病重的小八留宿在了巫医家中,赵阿妈和赵七也一并留了下来照顾他。
赵阿爹好一通连比带划,他俩也听得不是特别分明,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如此一来,底层的房间,便只余辛伊和楚州二人。
眼瞅着子夜将至,今晚身负重任的辛伊自是夜不能寐,跟昨儿似的又是一番来回的踱步,嘴上的话也越来越多,就差很没骨气地铺盖一卷,麻溜地滚去楚州房间。
这时,“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如同这诡谲的夜,霎时带起阴风一阵。
“来、来了?”辛伊心中咯噔一下,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为了救小八,对,救小八…”
她僵着脸,提了提嘴角,强颜欢笑的向门走去。
“吱呀”门应声而开,“姐姐。”——
说话的正是小八,此刻的他正安然无恙地立于门口,身子越发的瘦削,飘飘荡荡堪堪站住。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好似化不开的瘴气,辛伊不由傻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有了…”。
“不要叫我姐姐,你根本就不是小八。”她双手叉腰,佯怒道。
“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主动把事挑明,不就可以直接切入正题了嘛!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前的“小八”却没有做声,依旧笑着,那样的笑没有丝毫人的温度 ,看得她毛骨悚然。
“前尘往事,皆是你自己结下的果,干这孩子什么事?”她面上义正言辞,心底自是虚成烂泥,言罢不由暗自补充了一句,“大哥,也不干我的事啊!”
“笃笃”——
“嗯?这又是个什么声儿。”辛伊身躯一震,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大脑有些转不开,“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对象?”她四下里环视起来“笃笃”又是一声。
“这声音好像是源自隔壁的房间…楚州?…”她心中叫苦不迭“别、别催呀!我自个儿能把握进度。”
“姐姐,你跟我走吧,我生病了,只有你能救我。”
沉默着的小八突然开口央求道,辛伊方闻这话,心里更是乱得紧。
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跟你走,你快从孩子身上离开!”
“这可是你说的。”一阵喑哑的笑声直击耳膜,充斥着二十余年阴暗和怨恨,忽见一团黑雾冉冉而起,“嗵”小八应声软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