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666)

昭丰帝怒色凝在脸上。

合着这臭小子是有备而来?

他很想说一句朕不想看,但刘福那没眼色的老家伙竟然已经上前接了过来,呈到了他面前。

昭丰帝瞪了刘福一眼,才沉着脸去翻那折子,然翻着翻着,脸色不禁渐渐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疑点和线索……

不提那些白家被污蔑的的详尽过程与隐情,上头甚至连人证数目都已罗列仔细,还附有证词在……毫不夸张地说,若其上所言皆是实情,替白家翻案已是足够!

昭丰帝的心情一时间复杂难言。

当年处置白家,他承认自己有借机消除隐患的私心在,待冷静下来想一想,也不是没想过白家或许是被人污蔑的——

但若说认定,却是不可能的。

因越想越觉得心中有些异样感受,便干脆不愿再去深想什么。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个?

昭丰帝将奏折倒扣在龙案之上,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目光里含着威压与质疑:“朕倒想知道,这些所谓证据,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其中牵涉之广,若想不动声色地去查,没有三年五载,只怕是捋不清楚的——莫非你一早便知道了什么,一直在瞒着朕暗查此事?”

……这个时候他有点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如就先挑挑太子的错处吧。

“回父皇,儿臣稚龄习我朝刑律之时,曾听一位讲官以此案为例,与儿臣述明断案流程——”祝又樘从容答道:“儿臣那时起了兴致,便欲多了解些有关此案的审判细节。起先只是出于好奇而已,至于察觉到异样,却是后来之事了。”

实则这也并非假话,而是上一世的真实经历。

昭丰帝听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处。

换而言之,太子牵扯出这么大一桩冤案,究其根本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闲得慌?

太子的出发点算不上别有用心,他一时便也没了发作的理由。

而此时,祝又樘以额触地,再次出言道:“儿臣恳求父皇命人重查此案,还白家清白。”

这一次,昭丰帝沉默了片刻。

“即便你认定了白家一案有内情在,为何非要让朕下旨重查?难道单单就为了保住一个所谓白家后人吗?此中孰轻孰重,你不该分不清——”

若说还欲借此坐实国师污蔑白家的罪名,无疑是不聪明的。

这小子该是清楚,能处置国师的,只有他这个皇帝而已——他想保着对方,便没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动得了对方。

所以,说到底这小子只为保全那白家后人而已。

而此事同关乎甚大的泰山地动之事又有不同,即便皆是出于一腔赤子仁义,却也过于不分轻重了。

思及此,昭丰帝语气里更添了冷意:“白家一门,当初是朕亲自下旨处置的。你可知,如今你要朕再重审此案,等同是要朕亲口向全天下承认朕做错了!你今日此举往大了说,是为不忠……往小了讲,乃是不孝!”

没有凭据他不可能重查。

但有了凭据,他同样也不可能重查。

面对帝王盛怒与严饬,少年人微微垂下眼睛

“即便儿臣当真不忠不孝,然父皇却并没有错。”

他语气恭儒而客观:“当年之事本有内情在,是国师进言白家宅下压有龙脉在先,从大局上讲,父皇本意是为保全大靖江山。于大靖,于祝家,父皇所为皆无过错,不过是人之常情,且决断干脆而已——错的是别有居心之人,父皇只是遭了蒙蔽。”

“身为帝王,被蒙蔽已是大过,你别以为饶着圈子说话,朕就听不懂了——”昭丰帝冷笑着道。

然而心底却莫名有了些许宽慰之感。

哪怕是虚伪也好,这身为祝家人的臭小子能说出一句于大靖于祝家,他所为并无过错,就还算是有点良心了。

“朕说句本不该由朕来说的话。”

昭丰帝看着祝又樘,略熄了怒火道:“朕知你心中素来装着仁义二字,也正因此,朕对你才多了份包容。可这件事情,朕绝不可能应允——你若真想替白家翻案,待你坐上这个位置再去做也不迟。”

反正那时候他已经成仙了,凡尘俗事,后人评说,爱谁谁吧。

而他能说出这句话,已是极大的退让,及对太子的肯定了——做皇帝做到如此豁达的境界,也就是他了。

这兔崽子若还不知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那就休怪他不留情面了。

祝又樘默然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有一个问题,不知父皇可曾细想过?”

昭丰帝挑了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祝又樘语气有些犹豫地道:“父皇一心炼丹求仙,不但悟性极高,又兼心诚且极懂钻研,却至今未能有所大成……”

昭丰帝神情微变,连身子不自觉都坐直了几分。

这臭小子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怎么不往下说了!”他没好气地催促道。

第866章 徐永宁的亲事

祝又樘这才低声说道:“白家一门九族,数百口人命……若当真是一桩冤案,一日不得平反,只怕那些亡魂便一日不得安息。”

他知道,这话听似是有些荒唐了。

可面对父皇,若是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反倒无用。

想着,便继续往下讲道:“若由父皇出面替白家洗清冤屈,想必——”

“你给朕住口!”

昭丰帝已经激动地自龙椅上起了身。

这臭小子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话来,倘若上天原本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情的打算,眼下却这臭小子提醒到了……岂不是要断他仙路!

“是儿臣失言了。”

昭丰帝气得拿手指向他:“没你不敢说的话,没你不敢提的事情……愈发嚣张造次,看来当真是朕太过纵容你了!”

“儿臣确是仗着父皇的宠爱与纵容,才敢有今日之言。”

居然还不要脸的承认了?!

——听着这不走寻常路的回话,昭丰帝脸色一阵变幻不定。

怎么,这臭小子还真以为事事都能同他走心不成!

“给朕滚回你的东宫去!”

“是。”

祝又樘面无异色地应下,缓缓退了出去。

见人已经出去了,昭丰帝仍觉得心中气极:“竟还跟朕的修仙大业扯上关系了……听听他说的这都是什么鬼话!”

刘福闻言露出无奈苦笑。

“你还笑?”昭丰帝拍案道:“是觉得今日之事很好笑吗!”

“不,老奴不敢,亦绝无此意。”刘福违心地否认道。

起初他在一旁瞧着只觉得害怕,到了后头却有几分想笑……

从皇上的态度上来看,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由也就放心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子此举看似鲁莽没有顾忌,可却是险中有稳,该认错时认错,该坦诚时坦诚,该说好听话时说好听话……是将皇上的心思拿捏得一丝不差。

要不然的话,皇上也不能单单只将人赶走了了事。

这便足以说明,皇上虽是生气于太子的‘胡闹’,却不曾因此对太子生出真正的疑心来。

即便到了最后,皇上还是不会答应此事,也绝不会对太子存下隔阂。

只因这少年人一直够仁善,够坦荡,够赤诚。

所以皇上才能一直这般放心并宽容啊。

“皇上……”

默默目睹了全部经过的陆塬,此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问道:“那人是留还是杀?”

“废话!”

出于颜面,昭丰帝一句“当然是杀”下意识地就到了嘴边。

可不知怎地,他忽觉头顶有些发凉。

双手撑在龙案上的昭丰帝默默看了一眼头顶。

而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先留着,等朕发落!”

“是。”陆塬悻悻然应下。

留着就留着,瞪他干什么……要保人的是太子又不是他。

但也就是太子了。

陆塬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养心殿。

只是这一去,等了足足一个月,也不曾等到陛下所谓的“发落”。

诏狱中,章拂看着又一次被送到面前的饭菜,心中的茫然感更深重了些。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

能给个准话吗?

这一月来,他不曾再受过刑,也无人来问过话,只将他单独关在这间暗室内,一日三餐从不落下,甚至之前还有人送来了治伤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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