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皱眉。
她早就隐隐听闻了,说是张彦如今酗酒又好赌,性情阴沉地很,只怕是离疯不远了。
“你上去拦了?”宋氏问。
“哪里用得着我拦,那孩子倒过来一脚将他给踹翻了。我瞧了许久,才见他爬起来。”
宋氏一阵无言。
没用还贱手贱脚,能活到现在也亏是京城治安好了。
“我寻思着,还是算了吧……别等到时候我刚走近,话还没说,他再有个什么好歹,借此赖上我,到时传了出去我可说不清楚。”
毕竟他被讹经验丰富。
且被讹些银钱还是小事,关键还是因着这桩案子的缘故,如今外面正是议论纷纷之际。若此时他与张彦之间再出了什么事端,只怕要带来更大的麻烦。
“也是……”宋氏无奈道:“可别因小失大了。”
“再等等,四处都在查线索,总能查出来的。”张峦道。
宋氏却叹了口气。
“这个我倒不急,左右已大致知道了是何人所为,多防备些便是了。我如今倒是更担心池儿——”
她本想着,瞧那孩子的身子那般虚弱,没准儿第一日就要扛不住,被人送出来了。
可数日过去,如今都开始考第二场了。
“不必过分忧心,池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且没有消息传出来,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张峦道:“不然明日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宋氏点头。
“也好,总归让人心中有个底。”
张峦笑着叹了口气,将妻子拥得更紧了些。
不多时,宋氏忽然觉得额头上有凉意划过。
她抬手碰了碰,却是湿凉一片。
根据经验来推断,这应当是——丈夫的眼泪。
“你哭什么?”宋氏皱眉问道。
这人在外头瞧着伟岸有担当,怎么在她跟前动辄就要落泪?
“我张峦何德何能,能娶芩娘为妻……”张峦声音沙哑动容。
以往,他从不敢想,芩娘能做到这般地步。
芩娘这是在将池儿逐渐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这全都是为了我……”张峦哽咽着叹气,拿下巴抵住妻子头顶。
“是池儿懂事又争气,讨人喜欢……同你有什么关系?”
宋氏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张峦眼泪一止。
他莫名觉得妻子这话并不像在开玩笑是怎么回事?
……
次日,祝又樘事先确认了张峦并没有休沐或是告假,才又去了京衙见程然。
不出程然所料,太子殿下前来,正是为了如今他手上的这件案子。
只是究竟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他暂时拿不准。
什么?皇上根本不会去管这些事情?
呵呵,万一皇上想听八卦解闷呢?
程然将近日来所得,一一说给了祝又樘听。
“便是在那庄子中及附近,也并未搜查到可疑之物?”祝又樘听罢之后,问道。
“目前看来,确是如此。”
“程大人可命人留有细物单?”
所谓细物单,便是在搜查证物时,暗中将搜查之物细致地记录在册,以便事后能反复查看。
可此乃办案中一条不成文的手段,因费时费力,所知所用之人都甚少……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便听闻殿下小小年纪已有帮陛下解忧之能,他还当是吹嘘之辞——
如今看来,却未必有假。
“恰是留了的。”不觉间,程然的语气越发恭谨。
“可否让我一观?”
程然便立即让人取了过来。
因张彦一家所住的那处庄子上,只他们一家三人,且能变卖的东西早已悉数变卖,故而这经过誊写的细物单倒不算过分繁琐。
少年手执长单,神情专注,目光缓缓移动着。
程然也悄悄注视着少年,将少年细微的神情变化皆看在眼中。
越看,程大人心中的惊讶便越深重。
殿下并不像是装模作样,不懂装懂。反而,显得异常稳重且得心应手。
一刻钟很快过去,程然察觉到了异样。
据他观察,殿下若遇思索时,视线便会稍作停留,可这一次,殿下的视线却在一处之上停留了许久——
“公子可是看出了不对之处?”
他连忙问道。
“十二副药?”祝又樘指着其上一处,问道:“可知为何会存放如此之多的药材在家中?”
“曾询问过,说是其父张彦身有旧疾,断不得药,因此于家中常备。”程然答道。
“可查验了?”
“命仵作看过,确都是些寻常药材,并无异样之处。”
这样的细节,他自是不会疏漏。但此时听殿下这般问起,程大人不由还是觉得面前的少年心思缜密。
他好歹活了大半辈子了,才累积下了这些经验。可殿下尚是稚气未尽除之年,能有这般洞察力,实在令人惊异。
“可知是拿来治什么病的药?”
程大人想了想道:“仵作主懂验伤验毒,大致可知是些温补的药材。”
祝又樘点头。
“能查得这般细致,程大人费心了。”
程然摇头,露出受之有愧的神情来。
祝又樘将细物单合上,看向程然,问道:“程大人可知这细物单还有另一个用处?”
“哦?”程然神情微惑:“公子请讲——”
他隐约觉得看似一派平静的殿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第476章 求助
“若因暂时没有能让嫌犯伏法的证据,而使嫌犯仍是自由之身——如此情形下,细物单还可拿来作比对。”
“比对?”
程然微微思索了片刻,便领会了祝又樘话中之意。
他眼睛顿亮,忙道:“公子所言甚是……此法甚好!”
有些证据,并非不存在,而是难以察觉。
所以,他才会反复查看这细物单,便是怕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
可有些东西,若角度不同,所看到的就未必会是真相的全部——
然而真相如何,嫌犯再清楚不过……既知真相,必有心虚的可能。而心虚之下,暗下做手脚掩饰销毁物证,也是嫌犯常有的举动!
当日,张家公子刚出事,张家便顺藤摸瓜查到了阿喜身上,继而告到了公堂。
这动作无疑是极快的。
在如此快的动作之下,没有经验的嫌犯很难来得及抹掉一切证据。
而依照常理来说,事先来不及做的事情,事后多半会‘弥补’。
“来人!”
程然唤来了下属,当即吩咐道:“……带人再去张氏家中,仔细搜查,并以细物单作比,仔细核查可有变动之处!切记要再三留意,不可有任何疏忽!”
官差正色应下,领命而去。
程然转而向祝又樘施礼,道:“公子大智,着实令人钦佩。”
“程大人过赞了。”祝又樘面容平静,下意识地道:“论起办案之尽心、之缜密,程大人才该当得起使人钦佩四字。有程大人居于京衙之内,实乃社稷之幸,京城百姓之福。”
程然闻言怔然片刻后,不禁有些激动。
太子殿下竟给了他如此之高的赞誉!
见程大人神情透着振奋,太子殿下适才回过神来。
咳,在宫外呆久了,顶着朱家公子的身份与人往来,便养就了别人夸他,他必要卖力夸回去的习惯……
毕竟讨人喜欢不是单靠一张脸。
程大人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会与他存有礼尚往来的心思,激动之余,不免又矜持地谦虚了一番。
内心,却有一种因得遇明主而要老泪纵横的冲动。
等等,这种谁夸他谁就是明主的肤浅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程大人默默反省了一会儿……
……
昨日一早出门的张义龄,乘着马车,比官差快一步回到了家中。
只是与出门时不同,此时他身边多了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位仆人。
“舅舅,咱们进去吧。”张义龄语气不甚热情地说道。
被他唤作舅舅的柳家二爷柳荀却不介意,只笑着点头。
他带着仆人,跟着张义龄一路进了庄子内,打量着半旧的院中过分简单的陈设,眼中闪过嘲色。
看来他这姐夫带着一双儿女,这几年确实是吃了苦头了。
可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他们柳家当初也没料到这外甥女竟还有嫁入高门做正室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