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亲眼看到宁通被推入火池之内,当真别提多解气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继喂药之后,此番动手的人不是自己,没能做到一条龙服务。
“……公子,蓁蓁。”王守仁欣喜之余,又有疑问,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们当真梦到过仙人了?”
他昨日还曾起卦卜算过,都未能算出今日会降雨。
原先他还担心蓁蓁会被皇上怪罪,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当然。”
答话的人是张眉寿。
她撒起谎来,向来是面不改色的。
王守仁不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他生来患哑病,迟迟不能开口,是见了师傅之后,才得以开口说话,很快就成了旁人口中的神童——故而他一直认为自己佛缘深厚。
而如今同三天两头遇仙人托梦的蓁蓁比起来,他这一丁点儿佛缘简直是不值一提啊。
远处百姓们的欢呼声即便是隔着雨声,隐约也传入了几人耳中。
几人站起身,绕到背风的一面,推开窗子往外看。
窗外,雨珠成线,滂沱的雨雾随风倾斜。
张眉寿和王守仁苍鹿三个,都伸出了手去接雨水。
祝又樘站在一旁,眼中带笑地看着这一幕。
清羽皱了皱眉。
这一名老父亲看着三个孩子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祭坛之上,继晓尚未离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僧袍,他却兀自立在祭坛中央,垂眸诵经。
大雨中,许多百姓皆围着祭坛跪拜了下去,神色虔诚,感激涕零。
面对着百姓们的跪拜和称颂,继晓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弥陀佛——贫僧实在难当诸位如此大礼,还请诸位,快快起身。”
“国师何出此言……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是啊,若不是您,给大靖带来灾难的恶人只怕还要逍遥法外,以致大靖民不聊生……”
“贫僧忏愧。”
继晓看向熙熙攘攘、在大雨中仍不愿离去的百姓们,缓声说道:“此前因贫僧修行不够,以致在卜测的过程中出现了差池,险些让那一百八十一条无辜性命因此丧生——功过不可相抵,此乃贫僧的过失。”
百姓们议论纷纷间,有人大声喊道:“国师言重了!国师一心为了大靖,何错之有!”
附和声不断。
也有少部分人没有说话。
这其中,便有那些孩子的家人。
虽说孩子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可万一宁通的事情没有被揭发呢?
到时,孩子们枉死,血流成河,而天灾只怕也难以解除。
说到底,大国师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无所不能,本领通天。
大国师也有犯错说错的时候。
但在当下,他们自是不敢置词的,且这些与他们也没有了太大关系,眼下,天上下了雨,恶名昭彰的宁通被处死,这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值得振奋的事情!
然而此时,众人却又听得继晓开口道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
“阿弥陀佛,自今日起,贫僧自愿闭关三年,静思己过,为大靖祈福——”
百姓们惊诧不已。
大国师要闭关思过……且足足三年之久!
“大国师仁心,当真令人敬佩!”
“是啊……”
“这真是咱们大靖之福啊。”
在诸多议论声中,继晓带着一群僧人缓缓下了祭坛而去。
百姓们目送许久,复才冒雨纷沓离去。
大国师闭关三年的消息随着这场大雨,传遍了京城内外。
百姓们欢呼鼓舞之余,更有动容。
刘福将消息传到了昭丰帝耳中。
“什么?国师要闭关三年?”
刘福愕然。
原来……皇上事先也不知情啊。
“雨都求下来了,朕也没打算怪罪他,他闭什么关啊……”昭丰帝微微皱眉。
且不说这强行加戏博好感的行径,将他这个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风头都给抢去了,害得百姓只顾着称赞国师,竟将他如此英明的事实都给忽略了——
这个也就罢了,到底他又不是虚荣之人,可单说一点——大国师闭关了,谁来辅助他修行?
他遇到难事找谁说去?
如此说来,岂不又将他的修仙大业给耽误了么?
昭丰帝不由重重叹气。
难道是他近来表现太过英明,上天不舍得让他这么早成仙,还想让他在人间多做几年皇帝,造福苍生?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做人真难,优秀竟也是一件麻烦事。
……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复才有休止的迹象。
这一日,有降罪的圣旨到了宁家。
宁通已死,而与其虐杀女子一案有关的下属仆人亦已被依法严惩。
只是,以宁夫人为首的宁家上下其他人等,坚称对宁通生前的恶行一无所知。
这话明眼人几乎都能分辨得出真假。
程然自也不信,可是,皇上已表达出了“不必深查”的意思,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到此为止。
好在皇上也没包庇得太过明显,故而才有了这一道降罪的圣旨。
圣旨之上,痛斥了宁家一门平日里行事嚣张之过,以此作为由头,将宁通四子,无论官职大小,皆各降一级;就连宴真郡主,也被贬为了县主。
宁夫人的诰命虽未被收回,可亦因治家不严之过而受到了一番严饬。
一时之间,宁家门庭冷清,不复往日光彩张扬。
而在此时,京中忽然又出了一件大事。
第311章 和离保命
定国公忽然进宫向皇上负荆请罪去了!
“定国公犯什么大错了这是?”
“没听说啊……”
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市井百姓,对此皆惊惑不已。
据说定国公自数年前致仕之后,便过上了醉心诗画,拜访好友,两袖清闲的日子,这样一位老国公,能有什么理由要去向皇上亲自负荆请罪?
别的不提,世家向来重名声,一把年纪负荆过市,任人议论,可是需要勇气的。
乾清宫中,昭丰帝听得此事,亦是费解。
“定国公可说了是为何事前来请罪?”
刘福答道:“回皇上,定国公只说要将此事面呈皇上。眼下,正跪在殿外等候皇上宣见呢。”
跪着等?
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值得定国公如此?
昭丰帝表示自己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快宣进来。”
很快,定国公便被小太监带了过来。
进来时,却是一瘸一拐地,但仍坚持行了跪礼。
“国公的腿怎么了?”昭丰帝下意识地问。
“回皇上,不碍事的,人年纪大了,跪久一些,免不了的。”定国公笑了笑,说道。
昭丰帝默然了一瞬。
怎么那么像是苦肉计呢?
以及,为何他竟从国公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既是如此,快些平身吧。”
昭丰帝说话间,这才瞧见定国公背后背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嚯……竟还真有几支荆条!
“多谢皇上体恤,可臣心中有愧,当真不敢起身。”定国公跪在那里说道:“今日臣进宫,便是诚心向皇上请罪来了。”
昭丰帝只好暂时让他跪着,皱眉问道:“朕怎不知国公何错之有?”
不过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他最近也不曾看过那些弹劾人的折子。
“是朕斗胆想请皇上做主,让宁家赐臣的女儿徐氏一纸休书——”
定国公说话间,叩头下去,声音沙哑颤抖:“可这门亲事乃是皇上赐婚,臣有此意,便是大不敬,故而,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昭丰帝:“……”
你不说谁知道你有大不敬的想法?
牢牢地憋心里不就行了,为了一个想法来请罪岂不是让君臣之间彼此尴尬?
所以,与其说是有了想法,倒不如说是主意已定。
哎,这些人啊,就喜欢玩儿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
昭丰帝一时没说话,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定国公也并未多说其它,只字不提宁家的过失,足显大家风范。
可是,昭丰帝却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昭丰帝神色诧异地看着低头抹眼泪的定国公。
堂堂定国公,亲自负荆前来请罪也就罢了,竟还忍不住哭上了——瞧瞧宁家把人好好地一个高贵世家老头子给逼成什么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