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36)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真。”

坐在床上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夏宇看了一眼医生,后者没有制止,便又叫了一声。程真周围又裹上了一层膜,夏宇叫了许多次,才让声音穿过它,进入他的耳朵。

真空般的世界突然涌进了声音和气息,他抬起头,望着呼唤传来的方向:

“阿廖沙……”

夏宇顾不上医生和护士的目光,直接跪倒在程真的床前,把脸埋在他腿上。大片的水迹在病服上扩散,眼中的泪水全都倾泻出来,也洗不清心中的痛悔。

程真低头抚摸着他的头发,灰棕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他也想起了他们的初遇。那时的阿廖沙冷得像冰一样,可他的冰层太薄,自己轻轻一戳,就摸到下面柔软的海水,这使他一直觉得,蓝色是一种暖色,意味着温暖和安全。

只是他没想到,那片海太深,把整个身心都填进去,也触不到他幽暗的海底。

“阿廖沙,你怎么走了呢?”

“对不起,程真,对不起……”

“你是要保护我,还是要杀了我?”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三个字,你能换三个字吗?”

夏宇抬起头,看到那双黑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他伸手触摸程真的脸:

“我爱你。”

程真笑了笑,扶着那只手,把夏宇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搂着他的脖子,让自己的双脚落到地面上。他花了很久,才用自己的力气站直,望着那双被水气浸润的蓝眼睛:

“我可以亲你吗?”

夏宇僵硬了一下,抿紧嘴唇,程真却把这视为默许,捧起了他的脸。

时隔几个星期,他终于吻到了他的双唇。

程真贪婪地舔舐着那道唇缝,直到它有些松动,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地滑出来,被他吮出肿胀的形状。医生和护士干咳了一声,别过目光。于是他更加放肆,拉过夏宇的双手,让他环住自己的身体,像他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样,用整个身体拥抱。

那一瞬间的目眩神迷,让夏宇放松了警惕,他微微启开嘴唇,就被程真趁机吞噬,再推开已经来不及——

血腥和疼痛突然绽开,程真的牙齿切开了他的下唇,疯狂地吮吸着他的鲜血。夏宇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几个男护士立刻把程真拉开,按在床上。

可一切都晚了。

夏宇看见程真的唇上,有个一模一样的伤口,他的下半张脸上一片猩红,两个人血液相融,再也不分彼此。

一针安定被推进他的身体,程真死死地盯着夏宇的眼睛:

“阿廖沙,就算是死,你也得带着我。”

——————

38 沉醉今朝

精神病人出事的高峰时段,往往在家人探视之后。

程真被24小时严防死守地监控起来,除了阻止他自杀,还预防他把可能存在的病毒传染给医护人员。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他不仅没有任何过激行为,还以惊人的速度好转着。

常青却撑不住了。

许多年前,她还可以愤怒地抽打夏宇,如今她再也没有心力去追究,所有的悔恨全都指向了自己——如果二十年前,她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没有任那个男人离开,没有搬到医院家属楼,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挽回?

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通常会回溯记忆,以为在某个节点上做出不同的选择,就可以改变命运。可还原到当时的处境,每个人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那是他们在那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

夏思危则在接二连三的冲击中,彻底动摇了几十年的固执。他一言不发地听夏宇讲述事情的经过,凝固如雕塑,最终用一声叹息做为回答。

他终于放弃了抵抗,甘心退出所有不再属于他的领域,开始思考余生。

程真出院那天,依旧是常青和夏宇去办理。

常青没刻意拉开和夏宇的距离,也没和他说一句话,倒是程真一直在说,他叙述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显得颇为轻松,全不在意自己潜在的感染。

他们把常青先送回二院,临走时,夏宇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常青依旧没说话,唯恐一开口,情绪崩溃得无法收拾,她必须把焦虑暂时压在心底,因为患者的生命也同等重要。

回家之后,程真才安静下来。

房间早已被打扫干净,植物也换成新的,他在那张久违的床上坐了坐,才站起来拥抱夏宇:

“我想你。”

夏宇闭上了眼睛。程真小心地用鼻尖碰了碰他,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亲你吗?”

试探的颤音,使他的声线变得陌生,他何曾这样畏缩过?他们的关系又何曾这样脆弱,仿佛一句话,一个吻就能使它破碎?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恐惧,却怕自己拒绝,也怕自己逃走。

夏宇又开始疼痛。

程真是他被撕扯下来的肋骨,半个心脏,半个身体和半个灵魂。

他们的痛本应是共振的,只是自己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牺牲中,从没意识到,他真正需要的从来不是被保护,而是站在自己身边,共同面对一切。自己所谓的“保护”,等于宣告他二十年来的追逐毫无意义,那突然的离别,又相当于连血带肉地,挖去了他心中最珍视的人。

程真无数次抱怨他妄自菲薄,如今夏宇终于彻底看清了他的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理由抛弃自己,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

他没有用语言回答。

血液早已融为一体,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这场结合。

他们想起那个初尝云雨的夜晚,海水倒悬的记忆如浪涌回潮,两个男孩的拥抱销魂荡魄,绞乱了所有的心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重失去了分野,所有的意义与存在都变得模糊,下地狱时纠缠在一起,上天堂时也难解难分。

他们是如此渴望彼此的身体,又渴望穿透这身体,刺入对方的灵魂,渴望吞噬所有,也渴望献祭全部。

再也不会有隔阂,也不会有背叛,血肉模糊的伤口长出纠缠的线,把他们裹进红色的茧。在那里,他们溶解,消失,没有边界,无限蔓延……变成不分你我的流体,唯有如此,才能消弭那积年的陈伤。

把爱融化,把欲也融化。

过去不存在,未来也不存在,只有当下的光芒,那是海水在剧烈地燃烧,像没有明天的相爱,像所有的路抵达尽头。

你的呼吸就是我的氧气,

你的饥饿就是我的宴飨

你的囚禁就是我的自由

你是我一切的一切

我的柔软,我的坚强

我的梦想,我的准则

我精神的骚动

我肉体的喧哗

我的程真

我的阿廖沙

十二周的等待期满,程真陪夏宇来到疾控中心。

工人正在摘下防疫站的挂牌,给这建筑换上全新的名称。他们相视一笑,冥冥之中似乎有个预兆,今天之后,他们也会过上全新的人生。

等待检测结果的几天里,他们如常地生活,如常地相爱,没人害怕,也没人在意那张纸。看到单子上的“阴性”,夏宇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狂喜,他随手把它递给程真,侧头去追逐他的吻。

程真对结果同样不甚在意,他唯一在意的一件事,就是自己的检测,还要再等几个星期。这让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们一前一后地得到高考和中考成绩,这让他又有些愤懑。

“如果你当初没跑,我们就能同时检出结果,同时拿到两张一模一样的纸,”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就像领证……”

夏宇笑出了声:“你当这里是民政局?”

程真臊得快跑了几步,甩开他们周围那团热空气,等脸颊凉下来,就又回头催促起来:

“快点,别让我妈和你爸做饭,他俩做的玩意根本不能吃!”

两位父母坐在沙发上探讨病例,年轻人则泡在厨房,不时压下过于恣肆的笑闹。

程真偷偷向门外探视,回来之后依旧是摇头:“他俩再磨蹭,这辈子就过去了。”

夏宇却很淡然,不疾不徐地给食物改刀。

程真又生出许多荒唐的妄念,想象那双手在自己身上切割缝合,不但不觉得血腥,还有种异样的性感。他当然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夏宇,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患者,因为他们是一体的,缝针穿在自己身上,他也会一样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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