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26)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每次想起他

我总忍不住流泪

因为他是我朋友”

夏宇从没见过父亲说那么多话,只见他的嘴不停地开合,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可他一个字也听不到,脑中反复回旋着《断背山》的片尾曲《他是我朋友》。

他知道这样不合时宜,却没法让它停下。

“他是我朋友。”他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他是我朋友,”他望着父亲,“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朋友……”

夏思危一直没有表态,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看着他。

夏宇太熟悉这目光,这是他多年的梦魇。

他仍试图辩解:“他喝醉了。”

“你为什么不住校?”

“我一直住在学校。实习需要值夜班,您知道的……”

夏思危不为所动,一直逼视着他。

于是夏宇把谎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重复到他几乎也要相信,程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们从没有过超出友谊的行为,那个吻只是场意外。

但他既骗不了父亲,也骗不了自己,他机械地重复着那套假话,就像十几年前,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母亲是爱他的,只是暂时离开,父亲也是爱他的,只要自己听话。

如果不是程真,他会欺骗自己一辈子。

如果不是程真,他也不会看到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他从不敢触及的,鲜活又真实的世界。

在那里,有人把他滚烫的心脏掏出来,放在他不敢伸出又舍不得缩回的手上。它太烫了,像火一样,从他的双手开始燃烧,把他用谎言编织的牢笼烧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是我朋友……”

夏宇喃喃地重复着,与其说像解释,不如说是祈求,祈求他不要像当年那样,一点一点抹掉母亲留下的痕迹。

“他是我朋友……”

不要把程真变成他的朋友。

不要逼他把真相说出来。

不要让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真和夏宇商量过,把所有一切归咎于自己酒后失态,但他的谎言依旧被轻易戳穿。意外的是,常青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爆发,冷静得有些陌生。

他不确定,说出实情会导致什么后果,望着母亲犹豫不决。

“妈,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常青叹了口气,“你太年轻,有时候,友情和爱情很像,你还分不清。”

“我能分清!我是真的——”话一出口,程真就后悔不迭。

“你分不清。”常青的语调依然平静,“有时候连我也分不清,人心太复杂了,比症状还复杂。”

“妈……”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当年我和夏宇他爸,有过一段。”

“我记得。”程真低下头,“我把他送给你那假雕塑摔了,你心里别扭……”

“哪有这么简单?”常青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你知道夏思危是什么人?”

“夏宇他爸?你们科主任?”

“当年他和那个苏联教授做课题,一个临床,一个在实验室,一搞就是几年。到最后,他连名都没给人家署,一个人独占了所有成果,因为这个,还享受了国务院津贴,这事儿院里的老人都知道。”

程真很意外:“他是这种人?”

“没那么简单。”常青摇摇头,“后来科里的老主任说,夏思危没有窃取他爱人的成果,他发表的论文是自己的研究,是同一个课题,但许多东西都不一样。这件事已经没法考证,因为那个苏联教授回国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愿意相信这件事,他一直对我挺好,就有了那一段。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因为治了化工厂那批人,院里破格给我提了主任,他对我就凉下来了。”

程真还是不懂,为什么母亲立了功,变得更好,夏主任不为他高兴,反而对她冷淡……如果是夏宇,他为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疏远自己呢?

“我不明白。”

常青提了提嘴角,像笑,又不像:“所以说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这跟友情和……”程真有些不自然,“那个啥,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提醒你,人有多复杂,不管是什么关系,你都别陷得太深。”

程真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那你介不介意我是……”

“程真,”常青看着他的眼睛,“别这么瞧不起你妈,同性恋不是病,我搞了这么多年医,常识还是有的。”

“妈……”

程真的眼泪刚要下来,常青的冷水就泼了过来:“可你也别那么早下定论,你才多大?除了夏宇,你跟我提过别人吗?你跟女生处过吗?弄不好他才是同性恋,这些思想都是他跟你灌输的,当年你考这个破翻译……”

“妈,别说了。”

常青想起往事,胸中愤懑就压抑不住,越说越激动,程真捂着脑门听了半个小时,头昏脑胀。末了,他听见母亲说:

“你公派留学申请得怎么样了?”

程真所学的语种,相对于其他专业更容易获得公派留学的机会,每年都有许多大三学生出国留学,基本所有人都会试着申请一下,程真也走完了前期流程。

“还差点手续……”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今年你一定得出去。”

“为什么?!”

“你俩得分开。”

——————

27 梦醒时分

程真没有从小屋搬出去,夏宇也没有。

他已经几天没去医院,也没接任何人的电话。如果不是一个同学认出了程真,这不过是件实习期间的小花絮,很快就会被淡忘。但那位同学不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所以他的谎言是徒劳的。

窗外刚下过大雪,万物被白色覆盖,只有撒过融雪剂的路面污黑泥泞。人们一边诅咒这反常的天气,一边在黑泥和白雪之间踩踏,直到童话世界变成狼藉的现实。

程真和夏宇蜷缩在他们乌托邦里,世界的混乱暂时与他们无关,那张床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夏宇抱着程真,勒得他无法呼吸,也不肯松开半分,程真同样回抱着他。

他们很想松开彼此,透一口气,可焦虑和恐惧就像把一切抽成真空,他们被紧紧地挤压着,无法挣脱。

程真想不明白,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惊动整个世界。他从没见过夏宇如此失态,尽管他依旧温柔,依旧试图安抚自己,他的拥抱是如此焦灼,几乎要把自己的双臂扭断。

许久,他才松开程真,声音恢复平静:

“去吧。”

程真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满心期待夏宇能说一句挽留的话——如果他说了,自己就立刻放弃留学资格,坚定地留在他身边,哪怕全世界都站在他们的对面,他一个人也要为阿廖沙战斗到底,不惜任何代价……

“为什么?”他音难掩失落,仿佛遭到背叛。

夏宇坐起来,试着拥抱他,程真抵触地挣了一下,只是看到他那双温存的眼睛,就顺从地把自己交给他。

“为什么,阿廖沙……”

如果他说愿意,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愿意。

夏宇太了解程真,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想要驱散他的傻念头。

“我爱你,程真。”

“我也是,你不知道我有多……”

“我知道,”夏宇收紧了拥抱,“除了你,再也没人能给我这样的情感……但她说得对,你必须出去。”

“我不明白。”

“因为这种模仿成人的游戏,必须要结束了。它太脆弱,经不起一点打击,我们都没有能力去维持这个‘家’……”

“阿廖沙,道理我都懂,”程真把他压倒在床上,胡乱地吻,“可是我就是害怕,一年太长了,我害怕……”

夏宇笑了:“我们之前也有过一年不见面。”

“不一样!”程真的吻变成啃咬,“莫斯科太远了……”

“我等你。”

夏宇翻过身来,变换了他们的位置,当温暖的体重覆在身上时,程真的慌乱就平息了。

“程真,我等过你那么多年,等你长大,等你回应,等我们走到今天……才一年而已……回来之后,就是更好的程真……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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