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在后面喊了一句:“她原是有来历的,她是老夫人选了给二爷当姨娘的。”
王夫人眉头一皱:“选姨娘,自然是从我的陪房里选,哪里轮得到她?即便是在侍婢里挑,也不能挑这样没有长幼尊卑的。”
贾政看了一眼在王夫人身侧低头不语的蕊儿,笑道:“这是你不了解她的缘故,老太太喜欢她,自然是有道理的。”
王淑惠似笑非笑地斜斜盯着贾政:“这么说,你是很期待咯?”
贾政不敢答言,佯装看风景,王淑惠冷笑道:“过不了我这一关,想也是白想,老夫人若是知道这丫头没有过明路就擅自勾搭爷们儿,看看会不会撵出去!”
到了荣禧堂,王夫人说顶着太阳走了一路,甚是劳乏,要蕊儿给她揉肩捶腿,她自己歪在靠窗的榻上。
蕊儿恭恭敬敬蹲下来,轻轻捶着王淑惠的腿,王淑惠眯着眼睛,嘴里说着:“你是没吃饱饭吗?我以为你在挠痒痒呢!”
蕊儿赶紧加大力气,没有几下,王夫人就“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引得众人围过来。
王夫人啐道:“小蹄子,你看我今天说了你几句,就伺机报复,下了死劲要打我,这是捶腿吗?你打算捶断吗?我就是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你的良心呢?”
蕊儿忙跪下来:“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王夫人冷笑道:“你是把心思都拿去勾引二爷了,所以干什么都干不好吗?你要是妄想靠这个走捷径,那我告诉你,别白日做梦了!”
蕊儿急了:“我轻轻地捶,你说我挠痒痒,我稍微用点力,你说我打你。你才来第二天,我怎么会这样针对你,我不过是个奴才!”
王夫人笑道:“怎么这时候你记起你的身份了?是啊,我也不明白,一个奴才,怎么成天比主子还舒坦!”
蕊儿说:“夫人,我是有很多缺点,我可以改,我们需要一点磨合的时间。”
王夫人弯下腰,对着蕊儿的脸:“磨合?我们王家的丫头都是直接驯服的,不合规矩的就打,打两回自然长记性了。你说磨合,那我忍耐你该要忍得多难受?我凭什么忍着你?”
蕊儿仰着头说:“夫人可以教训我,但我虽在荣禧堂,还是老夫人的人,我的月钱也是记在老夫人的账上。你打我之前,先去回禀老太太,如果她也觉得我该打,你就是即刻打死我,我也服气。”
王夫人哼了一声:“她出了你的月钱,就可以定你的死活?那今后我来出你的月钱,你就听我的处置!”
蕊儿站起来:“不行!老夫人说如果我在这里不合适,就接回去,没有准许你轻易打我!”
王夫人笑道:“好,你很有种!我去问问老太太打了你会怎么样,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主子都动不得!”
气冲冲到了荣庆堂,老夫人正在由丫头们伺候着吃午饭,见儿媳妇又来了,她抬了一下眼皮:“怎么又回来了?掉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吗,叫丫头们来拿就是了,何必你累着。”
王淑惠用手帕擦着眼角:“按说我不该为一点小事麻烦您,我才刚来做新媳妇,本该和和睦睦才对。可是那个赵蕊儿,她实在是太嚣张了,简直骑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叫她捶腿,她却借机打我!我假意说要教训一下她,她却比我还凶一百倍!求母亲给我撑腰,否则将来我在贾府如何自处?”
史夫人喝了一口汤,缓缓地说:“那好吧,你也不必叫她来,就在这里等我吃完了,跟你一起过去,我也消消食,顺便说她几句。”
候着婆婆吃完饭,王淑惠搀着史夫人到荣禧堂,蕊儿正在摆碗筷,等着王夫人回来开饭。
见老太太来了,蕊儿笑道:“老祖宗舍得来坐坐,真稀罕,喝茶不喝?新罗国新进贡的。”
史夫人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板着脸说:“蕊儿,你也太胡闹了!我上午刚刚跟你说要好好服侍夫人,你倒好,转过身就把她气哭了,说出去人家怎么看我们贾府?她才进门,你就欺负她,岂不让她爹娘寒心!”
蕊儿见史夫人也不偏袒自己,就伏地认错:“既然老太太也觉得我不对,那我没有意见了,该罚就罚吧!其实我不怕挨打,我就怕受冤枉,老太太说我错了,那我不冤!”
史夫人转过头对着王夫人:“淑惠啊,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这孩子是要吃点苦头。”
王夫人在婆婆面前,倒不好要打要杀的,只是擦着眼角,低低地说:“其实我何尝想打她呢?白白嫩嫩的女儿身,打坏了我也心疼,我只是实在管不住她,才求了您来。这样吧,罚她把外面这院子扫了,提几桶水在水缸里,也就罢了。”
史夫人笑道:“这孩子卖到府里来,才四五岁,巴巴的看着我就要抱抱,如今跟着我十来年,我也没舍得弹她一指甲,惯坏了也是有的。你约束自己的下人是应该的,不必请示我。”
眼看着史夫人出门去,王淑惠笑道:“怎么样?你以为老太太会护着你?你也不想想,一个贱婢如何跟新过门的少夫人比?往后你给我小心点,仔细我把你拿去配小子!”
蕊儿也不敢说什么,走出去默默扫着院子。
荣禧堂的院子虽然不是顶大,可也不小啊,何况蕊儿也没做过洒扫的事。她一面擦着汗一面努力扫得干干净净,谁知沉香故意丢了一把瓜子壳出来:“哎呀,嘴都嗑酸了!”
棋儿也跟着往院子正当中扬手扔了一把碎纸屑:“二爷写得不好,说要丢掉,我替他撕了!”
纸屑随着风到处飘,蕊儿拿着扫帚满院子追。
王夫人的陪房春兰也倚着门:“水缸还是空的,浣衣服的水都没有!”
第7章 感郎千金意
赵蕊儿放下扫帚,去水井里打水,一桶水泼泼洒洒,到了荣禧堂也就剩半桶。她费力地将水倒进院里的大水缸,也就垫了一个底儿。
她擦着汗,又准备去提水,这时候王夫人出来了,站在层阶之上,怒视着她:“蕊儿,你一下午干什么去了?地上全是瓜子壳和纸屑!”她又走下台阶看看水缸:“水也没有提!你什么也没干,就在这里装模作样,好像累得不得了,是不是等着撞见政二爷,赶紧撒个娇解救你啊?那你就等着吧,他被老爷留住了,和客人讲经济学问去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顾得上你?”
蕊儿低着头,轻声回道:“夫人进屋歇息吧,这会儿太阳晒得怪热的,您唤春兰她们来看着我就行了。我一定把院子扫干净,水缸装满。”
王夫人笑道:“你还算识趣儿,知道没有人帮得了你。”
见王夫人进屋去,蕊儿卯足劲一桶又一桶去提水,腰酸腿软,浑身汗湿,她还在坚持着,心里祈祷着:“二爷快回来啊!二爷快回来啊!”
她知道,自己越狼狈,贾政会越心疼。
足足来回十几趟,蕊儿只觉得眼前发黑,心慌气短。院外的水井到荣禧堂的这条小路,变得无比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蕊儿咬着牙,狠命挣着往前走,跌跌撞撞。
一进院门,正往大水缸里倒水,双手双脚都在发颤,忽听得有人喊:“蕊儿,你……”
是政二爷回来了!
蕊儿本来已经快要虚脱了,一听他的声音,立即显出十二分的疲倦和委屈:“二爷,你回来了!”
贾政待要问她什么,她却只是提着桶往院外去,也不说话。
贾政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随时要瘫倒的娇软身子,一直跟到井边。
“蕊儿,这些粗活你不要做了!以前叫你磨墨,你说你情愿挑水烧柴,现在知道这活儿不是你干的吧?”
“二爷,我怎么做得了主呢?”
“谁让你做的?”
蕊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夫人她……她到老夫人跟前说我欺负她,要撵我出去配小子,我怕离开二爷,只能认罪认罚。夫人叫我扫院子提水也没什么,毕竟我是奴才。可是荣禧堂这些丫头们,谁也不比我高贵,也来欺负我,故意到处丢瓜子壳,把二爷写坏了的字撕碎到处丢,让我怎么也扫不完!”
贾政将水桶抢过来往地上一摔,牵着蕊儿的手就往荣禧堂走,蕊儿身虚体乏,上台阶都没劲。贾政蹲下来:“来,我背你回去!”
蕊儿迟疑着:“不,二爷,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