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闲聊了几句,艾小满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在准备一个课题,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完成了吧。”
“嗯。”
“恭喜你。”
胡杨有苦说不出,只能回道,“谢谢。”
胡杨走了,艾小满看着背影问走过来的齐衫,“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李成渊要评职称?”
“是啊,听说他东西还没做出来,急得很怕是要内分泌失调了,找了关系又怎样,文章篇数不够,看他到时候怎么评。”齐杉颇有点幸灾乐祸,她知道艾小满平常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介意多跟她八卦八卦,她虚指了指头顶,“还有他上头那位,几个人正竞争长江学者呢,那激烈程度,啧。”
直到下午前,艾小满都在沉思,她一个人往楼上走,然后听到什么玻璃碎掉的声音,不小的动静,伴随着隐忍的啜泣声。
艾小满推开实验室的门,地面上很明显被人摔碎了好几只烧杯,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某个人却浑然不觉地半蹲着准备徒手去拾。
艾小满面色冷沉,然后快步走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胡杨抬头,除了愣以外更是有点不知所措。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艾小满目光的那一瞬间,她没出息的眼泪更多了。
艾小满:“……”怎么一见她倒哭得更起劲了?
艾小满戴上手套,拿过扫把几下子便收拾好,期间胡杨想过来帮忙,艾小满扭头一个眼神,“一边待着。”胡杨就安静不动了。
“去天台吧,继续待在这里会被人瞧见的。”因为胡杨还在哗啦啦掉眼泪,艾小满皱着眉,叹了口气,伸手拉过她。
艾小满带着胡杨来到实验楼顶,这里是一处天台,角落堆着落漆的桌椅,四周种着不少盆栽万年青绿植,没人管着就野蛮生长了。
如果有人从楼道口上来,一眼便能瞧见从而中断谈话。并且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很适合冷静头脑。
胡杨一直没说话,她看上去似乎想拼命忍住却又忍不住。
“师姐。”胡杨打着哭嗝,面露忐忑。上来已经好一会儿了,可艾小满始终没说话,让她心里不住打鼓。许多人不知道,其实艾小满也带过胡杨一段时间,胡杨大一来跟张硕做创新实验,当时就是由已经在张硕手底下待满三年的艾小满负责教授的。
她倒不会觉得艾小满是要欺负她,毕竟曾经她一些小实验总是做不好的时候,是艾小满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手把手教她。手机在学校外面小吃街被偷了,也是艾小满率先掏钱给她买了个手机,说是先借给她。她知道对方有多热心肠。
现在因为心虚,她心底正在打草稿,要怎么解释自己午休时间在实验室抹眼泪的事实,从而打消她的怀疑。
要不就说是打碎烧杯怕被骂?
艾小满看了她一眼。倒是不哭了,还在抽噎,笑容也很不自然。
“师姐,其实我是因为……”
“因为李成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同的是艾小满说完了,而胡杨卡住,微张着嘴巴合不上了。
她愕然,下意识地否认,“不是,他、他他——”
“他抢了你的课题成果?”
“你、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胡杨满脸涨红,给憋的。随后又刷地变惨白了。
“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这话不想接,胡杨咬着唇低着头扮演哑巴。她不擅长说谎,但是她也可以选择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看着小师妹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直掉,艾小满内心无比惆怅。
“……”她目光已经尽可能柔软了吧?怎么感觉还是像在欺负人。
她抿抿唇,望天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哪句话说得比较重?所以说她果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类型的女生。
——如果别人不愿意求助,那你的帮忙或许就是单方面、强行的施恩。
艾小满心里蓦然浮现这么句话。
“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艾小满又塞过去纸巾,这次是一整包。将纸巾塞进胡杨手心里,正转身欲走,右手却被人轻握了下。
“师姐……”
事情后面就进展得很顺利了,胡杨磕磕绊绊地讲述着事情经过。
比起顾南星从郝帅那里听到的以旁观者第三人称讲述的事情经过,主人公的自述显然更能让人感同身受。
跟那时候何其相似的一幕,艾小满觉得有些烧胃,隐隐作疼。
又继续听了会儿,艾小满对胡杨口中李成渊所说的话作出补充。
艾小满:“条件也是你比较吃亏,一篇一区的文章就算卖给其他学校的老师,也会有五六万,他想把你当论文枪手。而且D大他说的那个教授我认识,独立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并不多。”
胡杨苦笑,神色复杂,地面又开始一点点湿润,“我是真的不甘心。我为什么要选择跟他的导师?我当时为什么不留个心眼?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却要拱手让人,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凭什么他说我就得做?凭什么呢?”即便说着抱怨的话,胡杨的声音依然轻声细语,柔柔弱弱。
艾小满:“不愿意的话就拒绝吧。”
“可拒绝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她讷讷地说。
她不是没想过跟辅导员还有学校领导反映这件事,但光是想到由于没有证据,李成渊很可能会倒打一耙指责她抄袭的场面,她就止不住的颤抖。
“怕得罪他?”艾小满知道胡杨胆小怕事。也许李成渊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不敢反抗,也不敢声张。
这并不是场愉快的谈话,艾小满从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她有些失望,却不打算干涉别人的决定。
李成渊一定会受到惩处,但是像胡杨,如果自己立不起来,如果自己不勇敢,她遇到过第一个李成渊,也会遇到第二个李成渊。
临走的时候胡杨突然开口。
“我妈妈——”
艾小满的脚步顿住。她想起胡杨是单亲家庭,她见过她妈妈,过来看望胡杨,顺便给胡杨送土特产。是一位温柔却有些畏缩的母亲。
“她其实知道这件事,但她劝我息事宁人,叫我不要反抗,说这种人坏事做多了,恶有恶报,以后肯定会得到惩罚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揭穿他的恶行。就像那句话说的——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只要等就行了,只要等……”
“那你愿意等吗?”
就好像在短时间内她能掌握的东西,或许只能让李成渊收敛,却没办法惩处他。她当然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收集证据,以后再揭穿,然后给李成渊沉重的一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我不甘心。”
那天回宿舍前,艾小满递给胡杨一样东西,并说道:“与其等待,不如先自救。”
胡杨在校园里走了许久,她捏着口袋里的东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向自己走来。
“那不是胡杨吗?”
刚从图书馆出来的一行人中,顾南星拍拍郝帅的肩膀,郝帅看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往胡杨的方向去。
找bug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顾南星看得头晕眼花,回到学苑区都还是满脑子的专业术语飞来飞去,突突地砸着他的太阳穴。
余秋飞说“工程量太大”的那句话并不全对。岂止是量大,在一个自己全然没有涉猎过的领域,要从一堆论文中筛选出同类型的,然后在一大堆深奥的专业性描述中对比、找出漏洞,简直天方夜谭。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们现在的能力明显不足。
眼前一片漆黑,这时间小满姐是不是睡觉了?
顾南星开灯,推开浴室的门对着镜子扒拉头发,可别年纪轻轻长出白头发哟。再看眼睛四周,哟~是不是变黑了点,心疼自己一万秒。
他揉了把脸,甫一睁眼,跟恐怖小说类似,在光线昏暗时,于镜中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女鬼表情冷得像块千年寒冰,他吓得一个激灵。
“……”
“小满姐……我还以为是鬼,吓死我了。”
艾小满淡淡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今天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啊。”
“哦。”艾小满继续发问:“对了,你今天打听李成渊以前做什么?”
原来是这个,顾南星故作轻松道,“不是跟你说了我对李博士的研究方向比较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