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同样亲和的语气回答:“后来你在楼下时遇到了那家人······”
“恩。”小江礼貌地回应。
光线把世界划分为一明一暗,我们走在树荫底下。大多时候我们只是沉默,没有说话。他常常只是抬起头注视前方片刻后又低下头去。路过别墅样的医院时,安静突然像被捅破了的白纸——刚出生的婴儿发出接连不断的悲哀的哭泣声。
小江继续踱步在路沿,他很自然地随后一说(就像有风吹过,树叶摇晃那么自然):“你听——这个声音一出现,所有的声音都是多余的。”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与其这样还不如说他明白了自己的疑惑。
“任何一座繁华的城市都有它衰落的景象,文明则是它为了洗脱邪恶罪名的借口。”
接着,他有些自责地说:“我无法让自己融入人群,我的奇怪在所有人眼里。”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没什么的。”我认真地回答他。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向我说这些,我相信影子才能看清影子自己。
我们保持同一频率的步伐,就像两条平行线。只是今天——我们将会回到两个不同的地方。
在同一个平面,两条直线只能有一个交点。
临近公交站台时,小江似乎知道我会从这里上车。
“那,就到这里了······你需要等一会。从这里坐XXX路,十一站的路程。”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解释说:“晚班。你们聊天的时候,我记下的。”
我问小江:“那你呢”我的意思是问他是否与我一道。
小江向着我即将离去的相反方向:“我住在那边,我慢慢走着回去。”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虚弱,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虚弱,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我上了车,朝后车窗望去,小江的身影缓缓消失,像一轮下沉的夕阳······
我乘坐的公交车驶过好几站,在距离万和商城三站外的地方有三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正坐在路边一家陈旧餐馆的角落处,两个大人陪在左右,一个孩子坐在一张凳子上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他的双脚悬在半空快乐地摇晃。
我明白在这样一个文明的城市不会有属于我的落脚点,我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坐上火车逃离这个地方。至于我与小江还会不会再见,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未来会是怎样,我的未来呢,这些也没人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下次再见到他时,小江还是小江,也有可能,他已经不是小江了。平行线一旦相交就意味着他们永远错过,因为我们面对着各自的命运。
第21章
城市的楼宇仿佛是一瞬间消失的,当我向车窗外探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早晨八点。黑夜已经带着我离开了昨日喧哗的城市。窗外不再是错乱有致的高架桥和紧挨着的一栋栋居民楼房——那些属于城市才有的喧嚣被眼前这座浓雾缭绕的森林永远地隔绝在了远山之外。
每次坐火车都会遇到这样一群质朴的人,他们的肩上扛着比身体大过三四倍的塞得鼓鼓的浅色陈旧的牛仔背包,谁能知道他们是属于哪里的呢,他们又将去到什么地方。我想,在那遥远的地方,肯定有一个厂在等着他们——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可是它是令我陷入痛苦的桎梏,然而在那里——他们似乎得到了救赎。
回家的第五天,我耳后的囊肿已有豆粒大小,母亲一眼就发现了它的臃肿。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不管生了什么病或是身体哪个位置出现异常症状,母亲都会问我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会强行领着我到各种门诊、医院检查。如果不去,她就无法放下心来。每当我生病的时候母亲宁愿花再多的钱(钱就像纸一样)也要把我治好。当我发现她的咳嗽一天天加重时,我多次嘱咐她,她总是推迟说过段时间就好了。我被母亲带到了镇上诊所拿了些药,过了几天见不起作用,她便带我转了好几趟车去到县城的医院。
囊肿就是一个凸出来的脓泡,触碰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刺痛。我原本以为只要吃点药消炎就好了。当医生说你这种情况,需要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动手术切除时,母亲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她变得紧张不安:“医生,这严重吗?”她不断地询问,想要尽快得知答案。医生回答:“就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并无大碍。油性皮肤,平时少吃油腻的东西,少熬夜就可以避免······你们找个时间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需要输几天液消炎,最后才能进行手术,手术后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住院观察。”
没等母亲开口,我哀求地问:“可以不住院吗?除了手术有没有其他方法——”
医生的语气坚定(严肃):“你这种情况,必须住院手术。”
我内心非常恐慌:“住院需要多久?”
“起码也得半个月。”医生一边回答,一边把填写好的单据递到母亲手里。
结束了门诊,我想方设法说服母亲尝试其他方法。可是一直以来医生的话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圣旨,最终我以失败而告终。母亲把事情告诉了在外打工的父亲,她当天去银行取了钱,决定第二天去为我办理住院手续。
我把住院的事告诉了陈芙。
过了很久,她回复我:好的。(她表现得镇定自若)
陈芙:我先去玩一会游戏。
我:恩。
待她游戏结束之后开始关心:怎么了呢?
她的关心可以治愈生活给我带来的一切不快。
自我们在一起以来,有太多让我困惑的地方了。陈芙对待这份感情的冷漠和她的自私,自私——我常常这么认为。我也并没有感觉到我们是在交往。可我最终也无法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陈芙带给我的。有时我会胡思乱想,如果换做其他女生,应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这段感情给我带来的痛苦始终没法让我说出口,它一直憋在我的心里。我也想象到了我们的分手,如果真的有一天面临这个结局,我根本无法接受。话又说回来,如果陈芙不喜欢我,那么她又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呢,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唯一只知道如何对陈芙好。我对陈芙向我分享她生活里的闲碎的事情感到幸福和快乐,我希望她遇到的所有不快由我承担。我会寻找、学习不同的方法想着怎么去安慰不开心的她。我常常在网络上咨询答案,比如像女生不高兴了该怎么安慰;女朋友说不喜欢一个东西的时候,是真的不喜欢吗;女朋友突然生气,要问原因吗,又或者是男生怎么才能做到情商高······
陈芙同我说,开学给我准备了一个礼物。这是陈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为我准备礼物,这让我受宠若惊。我肯定那将会是我这一生很重要很宝贵的礼物。我无时无刻不希望这一刻早点到来,我期盼着开学,期盼着见到陈芙。
我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看向窗外,我的视野里没有较为繁华的县城,理想中的街市高楼不见踪影。我只看见和家院外一样的黄土地,在它上面生长着种类繁多的杂草,枯萎的植物泛着凝聚在一起的死亡气息,这正意味着新生。在远方,不也是在这样的土地长出钢筋混泥土的城市了吗。还有被规划的街道,雕刻着花纹的石板铺在泥土之上。只是死亡的气息被埋葬了——它并没有消失。我所见到的这一切让我想到了远在一千五百公里以外的发达城市,那里也有像这样垂死的景象。我发现母亲也呆滞地看着窗外,她那游离出神的目光,我根本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在她眼里,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生。
这几天以来,我每天都躺在病床上输液。本来我觉得自己没病,这样一来让我自己都觉得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动手术之前输液是必须的。母亲一直陪着我,她寸步不离。病房里有一种椅子可收缩拉伸成狭窄的床,晚上母亲就躺在那硬质的铁板上睡觉。我记得第一天住院的时候,检查项目中有一项是抽血。护士用胶管绑住我的手臂,接连抽了五管血。防不胜防的我一下子晕厥过去,那时候仅有一点意识,意识里母亲急得来回跑了好几趟护士台。当我开始好转慢慢睁开眼睛——母亲的目光是那么地痛苦,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