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察觉了自己的疏离之意,心中生气了?殷夏暗自琢磨。
其实她退了烧,病好了七七八八的时候,脑子一清明,就明白自己先前有些糊涂矫情了。
她不学无术,心思从来都没有放在科举上,就像学校中那些成日逃课的差生记不住考试时间一样,她总以为这考试两三天便会结束,后来听别人提起,才知道这考试分三场,一场三日,九日才结束。
考试那三日里,吃饭睡觉皆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小隔间中,是不可能与外界互通音信的。
她暗自算过,自己不慎翻车栽在洛雉手里恰好是在第三日晚上,子珣刚结束第一场考试时。
若是洛雉第二日去找他,那定然是找不到的。
因为他那时已经入了考场,开始第二场考试了。
她被魏子珣捞回来是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中间第二场和第三场间歇之时,他是没有得到消息,还是得到了消息却抽不开身于是没有来,殷夏就不得而知了。
她起初心中有些不快,倒也不至于生怨,借着这点芥蒂,让自己耽于他温柔的头脑清醒了点,时至今日,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她没问第三场考试开始前,魏子珣是否知道她出事。
毕竟秋闱是大事,她何必那么咄咄逼人,白白惹人生厌呢。
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殷夏再想起这事,她才明白。
于他而言,除她之外,没有大事。
殷夏凝视着窗外白茫茫的天,怔愣着出神了许久,谢轻菲和老祭酒你来我往的言辞相对,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
最后还是倏忽插入的另一道陌生男音,拉回了她飘到九天去的神思。
“怎么耽搁这么久?”
这声音温润,殷夏循声看过去,见来人袖衫飘逸,器宇不凡,目光只落在堂中面色不虞的谢轻菲脸上,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这位想必就是三皇子段承瑾了。殷夏打眼一瞧,瞬间解了码。
不久之后,他便会成为世间顶尊贵的太子殿下了。
简而言之,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谢轻菲与他早在广陵郡就结了缘,那时他身陷囫囵,被谢轻菲所救,此后经年,诸事起了又灭,分分合合之中,段承瑾发现自己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广陵远在天边,如今那住在天边的人到了眼前,他便不免有些殷切。
故而此番谢轻菲带幼弟来国子监,坐的是皇子的马车。
段承瑾久等不见人回,于是过来一探究竟。
瞧见她的面色,他心下便已经了然,眼神淡淡一扫老祭酒:“郑祭酒,莫非源之入国子监这事,还有疑议?”
言下之意是没有疑议。
被迫陪客的殷夏期待的看着老祭酒,心道,准太子都发话了,您快松口,大家散了吧!
“于情于理,都有疑议。”
他身为老臣,还真是敢直言直语。
殷夏此时恨透了他的刚正顽固,恨不得握着他的双肩把他摇醒,大人,你这是在玩火!
老祭酒解释陈述一通,末了,段承瑾道:“郑祭酒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不过对源之一个稚子,到底是有些苛责了。”
老祭酒的气性被激起来,本来对谢源之还有几分怜意,这会儿见他是个人人都护着的宝贝疙瘩,倒是半分也不心疼了。
“好好好,未瞧见他的冻疮便说成是我的过错,可我不过让他默一张帖,这小姐便咄咄逼人,怎么,还需得我这身老骨头低声下气让着她,三皇子才满意吗?”
“郑祭酒莫要气坏了身子,轻菲不过一个小女子,大人何苦与她计较。”
“祭酒大人不过一个六旬老人,三皇子何苦为了一个小女子,如此下老臣子的颜面呢?”
一旁的殷夏惯来是知道老祭酒的为人的,见他脸都气红了,那三皇子还在风轻云淡的夺他的脸面,一时之间也起了些气性。
她不出声时,与锯嘴葫芦谢源之一样,是个背景板般的存在。此番一句话把段承瑾说的无言以对,当真是一鸣惊人,一时之间,堂中人的视线全落在她身上。
祭酒大人见他一介白身也敢为自己出声,而且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可见其思维敏捷,有智勇却不莽撞,不由得老怀甚慰,直冲脑门的气消了大半。
他慨叹一声:“菀青前些日子被我冤枉,平白背了个舞弊的罪名,但是他小小年纪,竟从未红脸急眼,只认真与我探讨证明己身之道,应对得当,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污名。”
“反观今日,本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嘈嘈杂杂纠缠不休,就连皇帝看重的三皇子也罔顾礼仪,将尊师重道忘在一边,只私心回护一个小女子。”
老祭酒盯住段承瑾,浑浊的双眼中含着深意:“若是日后殿下入主东宫,是否也会因她无道昏庸?”
段承瑾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面色霎时一白。
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他竟失了一城。
究其原因......
他目光一扫,盯住了那个立在窗边,身着艾草色青袍的小郎君。
第15章
谢轻菲听着老祭酒对那小郎君的溢美之词,心中十分憋闷。她斜眼上下一扫那窗边立着的小郎君,心中暗道,原来他叫菀青。
这名字似乎有几分耳熟。
她冥思苦想,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片刻之后,她脑中灵光一闪,杏眼蓦的睁大,讶然的看着殷夏惊呼:“原来你就是菀青。”
老祭酒斜眼看她:“怎么,清平县主也听过我这弟子的名讳?”
谢轻菲羞涩一笑,妙目流转,一脸的不可说。
反而是一旁的段承瑾摇了摇头,啼笑皆非道:“原来迷住我那素来冷面的表弟的眼的,便是你。”
他转而对老祭酒说:“大人,如今国子监这等庄严之地,也任凭娈童踏足了吗?”
老祭酒面色铁青:“三皇子慎言。”
“我所言非虚,大人尽可自己问问他,这段时日是不是与我姑母长乐公主的小儿子,广文馆中的魏子珣......”
“欢情正好。”
“菀青。”老祭酒深深地看着她,“你便让人如此坏你清白名声吗?”
殷夏对上了老祭酒殷切的目光,片刻之后,她低头躲开。
她与子珣虽不曾床笫之间缠绵,用娈童这个词来折辱她确实过了,但是若她诚实辩解,说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柏拉图式恋爱......
估计只会因为疯言疯语收获四脸震惊。
她只得吃了这哑巴亏,毕竟人是自己招的,虽然最近他闹了点儿小脾气,也不能直接扔掉不认了是不是?
至于名声,坏掉就坏掉吧,反正她一不靠这个吃饭,二不靠这个嫁人,盛誉毁谤对她来说,皆是轻轻一抚便不障目的东西。
只是要让祭酒大人失望了。
但是殷夏也不任凭那可恶的三皇子青口白牙的随意编排她,她毫不扭捏抬头直视他:“我确实爱慕魏子珣,然而却从未因此耽搁学业,更没有因此事累害国子监的名声。”
“若三皇子想说男风荒唐......”殷夏淡淡一哂,“那不如先让你护着的那位小女子,将新开的南风馆闭店歇业了吧。”
谢轻菲商女出身,短短几年便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她各行各业都有涉足,荤素不忌,不过之所以会在京城的平乐坊中开这南风馆,是因为这是她为沈君泽准备的保留项目之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殷夏才记得她手下那么多产业里一个不起眼的风月场所。
虽然当时她还未入京,只是假托他人操办,所以明面上大家并不知道这南风馆真正的主子是她。
不过若是有心人想查,查出来倒也不是难事。
毕竟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光。
谢轻菲重生而来,早已看破那些虚的,对她来说,有价值的事便可以做,有利用价值的人,便可以结交。
只不过别人私底下知道她的风月场地无碍,若是明面上传播,她是万万不许的。
毕竟她是清平县主,还是要声名的。
殷夏存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心思,故意把谢轻菲的那点事抖落出来,心道你今日敢把我是娈童这番言论散播出去,明日坊间就会流传起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养了一群男妓的传言。
她一时间有些得意洋洋,心想自己可真是厉害,打嘴炮从来没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