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苏成之明白李经的意思了,一切都停在最恰当的地方,一切都停在最温暖的地方,一切都停在爱意最柔软那处儿,是对他们二人最好的选择。
离开时,苏成之默默跟在李经后头,无意间看见他今日还插了一根没有雕饰的木簪子。
“头次看见殿下带簪子。好生朴素。”
“有些……就是朴素的。”
苏成之离开以后,李经一个人负手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看他。
“我对这个世界是坏人,对着你的时候,只想做个好人。”李经听见自己的低喃。
“我也怕自己被你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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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甘肃巡抚的迂腐不作为,当地汉人官吏怯懦不敢拦,胡人士兵越来越多地涌入关内,将晋朝土地据为己有。胡人士兵士气愈发高涨,不断向东推进,为非作歹,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直到胡人士兵开始明目张胆的驻扎在兰州城外时,甘肃巡抚终于是察觉自身难保,真真正正的慌了神。他再也无法安慰自己胡人只是比往年进关掳掠频繁了些。因为胡人欲意何为,已是昭然若知。他辗转难眠,上书的奏折从未得到回应,不会有人来救甘肃了,若是他放常家军进关,不说晋太宗,二皇子第一个会拿他是问。终于他一拍脑门,决定以亲自面圣陈柬为由头,拖家带口,举家向临安驶去,不顾兰州城内百姓的阻拦,仓皇逃离。
不料想甘肃巡抚的车队刚驶出城门没多远,就被早有预谋的胡人士兵包抄围剿……
后世《晋史》中有云:“胡人用锐利铁器将其头颅一刀斩下,鲜血横流,全家老小无不掩面哭泣,胡人见状,皆是捧腹大笑。后胡人悬甘肃巡抚首级于外城墙上,军心大振,士气大涨。”
百姓在愤怒和绝望之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进狱中将常林救出,求其号令常家军进关救城。
常林负手立于甘肃城北内城墙上,只见城外黑压压的驻扎军营,当即一口心血梗在喉间,悲怒夹杂,怎么会有如此甘肃巡抚!为官欺软怕硬,欺内怕外,不顾百姓死活,一心只为苟且偷生!
常林借着常家军多年来在甘肃积累的威望,下令众人闭城,每家每户将所有的粮食储备缴纳于衙门内堆放,召集妇女每日负责后勤,统一发放食物;召集壮丁死守每扇城门。
连着几日夜里,常林派出去的探子都是有去无回,根本没办法离开兰州通知常家军援助。
胡人像是看好戏般,不急于攻城,就驻扎在城门外,有意等城内物资消耗,等城内百姓自相残杀。
被吏部尚书谢蕴道拦住的奏折越来越多,他有时候会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他知自己这双手的确如二皇子李世所言,早已染上鲜血,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胡人侵略自己国家的领土,百姓流离失所,还要在背后做着替胡人“顺水推舟”之事,就连他素日瞧不起的武生都做的比他好,他又实在是良心难安。这是叛国啊!
而户部尚书权胜已经连续五日告假不上早朝,不参朝政,谢蕴道隐隐感觉权胜因为上次出的纰漏太大,已经成为弃子。看着他原本膀大腰圆的体态,这段时日却猛然消瘦,谢蕴道还有什么不懂。
伴君如伴虎。古人不欺我。
原本谢蕴道心中自以为二皇子麾下没有可以顶替权胜的好人选。他想着,权胜一定也是如此认为,才一点戒备没有。他和权胜暗暗较劲十多年,互视对方为死对头,明里暗里不知相互给对方使了多少绊子……可在权胜快要从官场舞台谢幕之时,他心中又忍不住悲痛。
许是年纪大了吧。以前整颗心都扑在名利场上勾心斗角的谢蕴道,头一次萌生了退意。他是真的累了,累了。
三日前,李世终于放行,由谢蕴道呈递甘肃战事奏折,看的晋太宗在朝堂之上直径晕了过去。在晋太宗的眼里,晋朝繁盛太平已有百余载,各国自是不可,也不敢来犯,每年还要按时进贡,缴纳珍品。道长告诉他,他的日子快到了。晋太宗一生兢兢业业,就为在后世名垂千古,他一是怕战事失利毁了他的名声,若是积福不够,他也无法升仙,二是怕常家军援助李经夺取皇位。
前日他梦见太惜,太惜盼晋太宗念李经是其亲生骨肉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能安稳过完一生。可道长却说李经是他命定的天煞孤星,若是留他,通天之路必定受阻。
思来想去。晋太宗有了决策。
为了消耗常家军的力量,他与李世不谋而合,有意放任。故而让群臣辩论,他养了这帮儒生几十年,还能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议和,议和,议和。
一直“卧病在床”的常武听闻后,怎能不知晋太宗作何打算。可若皇帝,权贵,都将手中的权力视为最重要,那要无权无势的百姓如何是好?前者手中的权力,不都是从后者中剥离出来的么?拿走百姓的权利,不至少要在危难关头保障他们的安危么?
常武躺在床榻上时想,即使他命不久矣,就算他命不久矣,也不能如此放任。荣华富贵不能取代为人为民的本心,这是身为一个武生,该做的选择。
他将常弘召来,两人促膝长谈,旨在消除常弘的心墙。
“常家确实对不起你,爹也没什么要辩解的,就是你娘她是不知情的,她真的很爱你,她爱你这个幺儿多过李北北他们三姐弟。”
“现在你到外面的世界去吧。爹不会再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朴素的码字机,坚决不做数据怪。(つД‘)ノ
第37章 小雪
“您现在把我当做什么人啊……我再怎么恼, 也不可能一个人走。”
“天下即将易主,你也无需过分担忧我,太子殿下保我, 我自然不会有事。”
“谁担忧了, 真的是。”
夜里, 常弘辗转反侧, 还是感觉常武在虎他,他总归是心下难安。李经上次说保他爹, 他爹回来眼睛就看不清了。这次保不齐又会出什么事。
可是……
常弘手里攥着常武交给他的绝密文书,是乃李经亲笔。如果他不去,保不齐关北就要全军覆没。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教会他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常武也是如此。常弘想明白以后, 早就不恼常武了,他只是……他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抚平心里的不甘。
开元二十一年冬, 十二月九,第一场小雪。
历史的齿轮终于是快要转到开元二十二年,黑暗中有人迫不及待张开獠牙,势必要将这临安搅得翻天覆地。
这一日夜, 苏成之坐上了通体刷成漆黑的马车。
途径玄武门, 马车上的窗子被她支了起来。外头当真是一片静谧,丝毫没有明日太子即将大婚的喜庆之感。
也就在此时,身着黑袍的俊美男子抬头望着远在天边的明月,是她说过的——“您在异乡, 看着天上的月亮, 您思念的人也在故地看着那轮明月来思念您。”
她应该走了吧。
明日,李经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见到那番场景。
马车驶到一处, 停了下来,有人一把掀开帘子一角,迅速闪进车内,车轱辘声又响起。
那人借着月光看清苏成之的脸,嘴巴顿时抿住,坐在了离她最远处。
这是,闹脾气?苏成之有点纳闷,心里不禁想到,常弘真的是一个脾气外露的人,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和李经刚好相反,这样子的人,或许活得轻松些吧。
“你在想什么?”常弘挺了挺背脊,十分警惕。
“想‘女人’。”
“哦。”常弘随口一回。
等等?
家国大事前苏成之还有心思想女人?想谁呢,真的是!
黑暗里常弘白了一眼苏成之。
“你是太子党。”常弘确定,只是他心中就是有些不畅,果然儒生一个个都是善戴面具,长袖善舞。
“嗯。”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爹是……”
“嗯。”
“我讨厌你啊,苏成之。”常弘双手交叉,屁股又往外挪了一点。
苏成之看他这副样子,竟觉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勾了勾嘴角。“别介啊,老大。”
常弘不接苏成之茬儿,又问她:“你莫要骗我,我真心实意问你,我爹的眼睛,是不是太子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