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宗近年用人,谨慎多疑。二皇子私造盐,私造官船,积累巨财,那可不谓是提前把自己当皇帝了?又或者说,晋太宗完全有理由怀疑,二皇子是否有策反之意?若是被证实,饶是晋太宗再偏心,也定是要斩断二皇子的羽翼予以惩戒。”
“江南的账目根本就没有问题。您要的,是将二皇子用于走私的商船,及参与走私的人,船上的盐,一并察获,人证物证并存!”
李经还是那般神色淡淡。苏成之握紧了放于膝头的手,她感觉到,揣摩权术时,自己的兴奋,乃至激动,令她心跳加速。而她也很忐忑,若是她由头至尾,根本没一句是揣摩对了的,那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偏生苏成之还没那能耐去揣摩李经,去判断李经对她这番言论的反应,只能诚惶诚恐的等着李经来点拨。
“那怎么办呢,苏儒生。本宫若有商船,岂不也是私造,晋太宗定会将我一同惩治了去。”
苏成之不自觉的看了李经一眼,那眼神,李经居然从中品出了“你莫要寻我开心”的意思。
“……殿下,您这不是商船,分明是战船伪造,属常家军早年平定南蛮内寇时所造,不在户部册内。您瞧,船帆上的常家军红袖标识都还在呢。”
海的上空,排成“人”字的大雁结群南下,还有起风时,扑面而来的海潮味。
李经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书案上,突的笑了一下。
“苏儒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达到我的期待了。”李经眼里有丝丝笑意。
“真的吗!”苏成之一下子眼睛都亮了,忽闪忽闪的望着李经,看了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直视太子殿下,悄悄地把脑袋埋了回去。
李经对苏成之流露出的欢喜和敬仰心下受用,平日里再老成持重,到底自己也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克制不住升起一丝小骄傲和满足感。
“你抬头。”
苏成之将头埋得更深了,她知道错啦,千万不要觉得她不敬。“殿下……”
“不是爱偷看我么?本宫许你看一盏茶的时间。”
啊!我疯了!我苏成之何德何能能近距离舔一盏茶时间李经的颜啊!不!我不配!
李经就这么看着,苏成之一下子站起来想要遁地溜走,光脚在甲板上晃动,跑了几步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去,肚子还饿的咕咕叫,连他都听到了,又巴巴地望着李经的眼色,慢慢挪了回来。
“肚子甚饿。”苏成之摸了摸肚子,总感觉十分不舒服。
李经站了起来,系好白裘的衣带,经过苏成之时,才发现这个少年身量才勘勘到他的肩膀,她头顶上那个发旋儿,还甚是招人,就和……她的脚一样。若苏成之是女子,想来这是一双可以称之为“玉足”的脚。
“跟着我。”
简装出行,在商船上自是没有什么美味佳肴,李经虽风光霁月,但实际也是个接地气的主儿,不挑,不似其他皇家人员出行,动不动就要求满汉全席的规格,这让苏成之对李经更加佩服。他领着苏成之去伙食间里挑了俩馒头,趁着苏成之狼吞虎咽之际,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下滑,落到那双脚上,莹白圆润的脚趾头蜷缩在一起,脚不长,看着也就他一掌长。
看着看着,李经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放肆。
苏成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似有人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像是盯着猎物一样,可周围除了李经也无他人了。苏成之忍不住看了眼李经,李经适时地收回目光。
许是,饿出幻觉了吧。
**
夜里,苏成之随白日里见到过在甲板上劳作的汉子们一起打大通铺,十几个人铺盖铺成脚对脚的两排,通风也不好,那味儿,那股男人味儿,还是挺浓烈的,苏成之被熏的有些睡不着。想想常弘也算是个地道武生了,为何他身上就一点味儿都没有呢……
苏成之坐起身,爬了起来。
都是糙汉子,好不容易才寻着一双罗袜,和一双大了很多的棉麻鞋,她当然也顾不上讲究,人家肯给她就不错了,于是苏成之弯下腰,凭感觉在黑暗中套上了罗袜和棉麻鞋,慢慢走出了隔间。
漫无目的的苏成之不自觉的走到了甲板上。海上的夜似是更黑更浓,她甚至看不清海水是如何翻涌,再一抬头,满天的星星,一点又一点,天边的月亮好似离得很近那般大小,透着暖黄的光。
月光下,还有一人站在船头……
那人的长发披在肩上,高高大大的背影,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苏成之故意踢踏着穿不牢的棉麻鞋,让它在甲板上发出明显的声响,再缓缓走了过去。
“李经?”待她接近那人后,小声询问。
“你唤本宫什么?”
月色下苏成之瞪大了双眼,瞧她这个朽木脑袋!太子岂是她可以直呼其名的!
完了,这是什么罪?苏成之脑海中拼命搜寻自己抄写过的相关书目,连谢罪都忘了。
过了几口茶时间,苏成之实在是记不起来了,腿一抖欲意下跪,她不想被扔海里喂鲨鱼啊!
那人及时伸手拉住了她。有力的,适度的,有点冰凉的一只手。苏成之将将站稳,李经就把手松开了。
“太子殿下,在下睡糊涂了,脑子不运转,请您饶恕。”
李经没有回复她,一人远眺着,好似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成之等了一会儿,偷偷那眼神向上瞟,发现李经没在看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应当……是不计较的意思。
只是这样的李经,看上去真的好孤独。
“殿下可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您在异乡,看着天上的月亮,您思念的人也在故地看着那轮明月来思念您。”苏成之小小声碎碎念。
李经无声笑了。
可我却,没有思念的人。
也没人会思念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经:我逐渐变。态。
第22章
“敢情,苏儒生几次在我面前,都是装的谨微慎言,原来是个活泼的。”
苏成之偷偷红了脸,那有什么办法嘛!
想一想,今夜就像做梦似的,可以在这甲板之上,和李经独处,共看明月。
“……抱歉。”
“无需抱歉。”李经的声音揉在海风里,淡淡的,裹着苏成之。
这样一个男人,他身份尊贵,却备受打压,可他却有才智,谋略,胆识,野心,他很强大,让苏成之不自觉想靠近。
“殿下,其实我昨日哭了。”
“我撒谎骗您了。抱歉。”
李经双手负在身后。“看出来了。”
“?”
“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借着周围这片黑色,苏成之的胆子,罕见的大了起来。
“就我……在下当时很恐惧。二皇子派选中一个不打眼的我,命如草芥,没了就没了,全在权贵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之间。而对您来说,在下属实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价值,会让您出手相助,把我带上。”
“现在也可以。”是李经风轻云淡的声音。
“啊?”苏成之摸不着头脑。
“把你扔海里。”命如草芥,没了就没了。
“……”苏成之心下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反应过来,李经也太坏了吧!怎么能这样打趣她!
夜里的海风格外大,吹的苏成之鼻头发痒。
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的确,一个苏成之,对李经而言没有利用价值,死人是最安全的,甚至合了权胜心意,死在去江南的路上,对他来说最省事。
让林尚把权胜安排好的“马夫”替换掉,让他在太子府里的心腹伪装成船夫在码头接应,每个环节有横生枝节的可能性,增加计划曝光的风险。
只是李经这辈子甚少接受过来自他人的善意。
小时候陪他玩耍的伴读,只是想要攀附他,看他得宠无望,连面子上的友好都懒得维持。东宫内照顾他起居的嬷嬷,奶娘,只是负责监视他有没有按时喝“药膳”,有没有服从一切的眼线。每逢佳节,晋太宗都会在二皇子的母亲娴妃处留宿,有时候也会破格让李世在宫中过夜,他们像一家三口,而李经无论什么日子都是一个人过,后来他分封了太子府,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一个人活着,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都要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