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季秀林勉强装出了平日的古井无波,但唐如卿所激起的水花非比寻常,向来闻一知十的季督主一时不敢确定唐如卿的意思,看着唐如卿的眼神竟然显得有些茫然。
唐如卿心想这双眼睛当真好看,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歪着头说:“我想督主掌管缇刑司,用于藏身的地方必定不少,是不是能分出一处给我呢?”
季秀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唐如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万一暴露了连跑都跑不了,督主应该不会随便派个缇刑卫就打发了我吧?毕竟整个缇刑司,除了督主就再也没有我信任的人了,不如就由督主亲自保护我如何?这样一来自然是又安全又隐秘。”
“殿下身份尊贵,我怎么……”
“就这么决定了,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督主你说是吧?”唐如卿根本不给季秀林拒绝的机会,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督主带路?”
季秀林看了看唐如卿,又看了看远处,心里一片空白,他想说唐如卿可以放心回去,他不会派人跟踪,她所有的秘密都不会被人发现……可潜意识里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说唐如卿这是并不相信他才会以此试探,另一个说她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她知道只有回去才是最安全的,可她依旧选择了季秀林。
两个念头争论不休,每一个都言之凿凿,身体却自动遵从命令选了一个方向走去,唐如卿就站在与他一拳之隔的旁边,神色放松,好像刚才的争吵全都不存在,又恢复成了那个自由肆意的唐如卿。
然而唐如卿心中却并不像表面上这么轻松,她从不认为这真的就是一个小说世界,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立的思想和感情,她背负了季秀林的情债,就得解开他的心结,唐如卿看了季秀林一眼,好像心脏被什么人攫住了似的疼,她怎么可能任由这样的一个人因她而死?
两个人一路兜兜转转,出了树林后唐如卿便带上了兜帽,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小村庄,季秀林带着唐如卿走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锁,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说:“进来再说。”
唐如卿也不和他客气,进院的时候就左右环视了一圈,这院子倒也算不上富贵,也就是寻常人家的格局,院角种了一棵桂花树,虽然还没院墙高,但此时正开得灿烂:“我就说怎么老远就闻到了香气,这树长得可真不错。”
“殿下,此地隐蔽,周围没有缇刑卫监视,你可以通知你的人来接你回去。”
这是季秀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唐如卿扭头看着他,说:“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暂时住这儿也行。”
她也不给季秀林拒绝的机会,故意刺激他似的说:“要不我按月付给你租金?”
“这怎么可以?”季秀林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下意识地想摆手,但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按平了声音说:“殿下若是喜欢,尽管住下便是。”
唐如卿这才满意,又满院子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柴米油盐都俱全,想必是缇刑司用于紧急落脚处,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了不虐了,我发四!
第72章 坦诚
季秀林无论如何不敢让唐如卿亲自下厨,但他刚一靠近厨房就被唐如卿赶出去了,他又不是擅长与人讲道理的性子,自然只能看着唐如卿忙活,半个时辰后热腾腾的饭菜便端上了桌,四菜一汤,不断丰盛,但两个人吃却够了。
“我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没长成行侠仗义的侠客,杂七杂八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来尝尝。”
唐如卿摆好了碗筷,拍了拍桌子示意季秀林坐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什么感受,僵硬地走过去坐下了,唐如卿说:“快,尝尝。”
季秀林夹了一块腊肉,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点了点头说:“不错。”
“呼……那就行,我还以为我退步了呢,行了,那就吃饭吧!”
直到多年以后,季秀林也记不起那一顿饭究竟是什么滋味,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却都能清晰地覆在眼前。
唐如卿舒服地放下碗筷,说:“照理来说呢,我做饭,你洗碗,公平公正,但是念在你的手受伤了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还是我来洗吧。”
季秀林却接过唐如卿手上的碗:“我来。”
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人被繁琐的家务事围着,身上的血腥气几乎洗净了,就连眉眼都温和下来,唐如卿撑着下巴看着他,懒洋洋地说:“那你帮我把碗放到灶上吧,手别沾水啊。”
原本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被唐如卿这么一提季秀林突然觉得手上的伤口疼得抽筋,啪嗒摔了一只碗,唐如卿噌地站了起来:“喂,你没事吧?”
她不顾季秀林的反对,解开了他手上的帕子,盯着他的手心看了一会儿说:“还行,伤口没裂,看样子也没伤到筋骨,不是什么大问题。”又指了指灶门口说:“扫帚在那儿,柴火旁边看见没?自己摔的碗自己收拾。”
季秀林依言把摔碎的瓷片收拾了,唐如卿也没看他,往锅里添了一瓢热水开始洗碗,一边说:“你看,过日子嘛,就是得沾点烟火气才像个人样儿,整日端着就容易憋出病来,其实仔细想想,天下大多数人最想过的不就是这种丰衣足食的日子么?有时候人活着就是得接地气点儿才有生气儿。”
季秀林看着她的背影,伤口的疼痛褪去,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口流出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团暖暖的光里,酥麻感从四肢百骸散溢出来,终于唤醒了他冰冻已久的知觉,后知后觉地生出自己此刻仍在人间的错觉。
然而这情景真实得像是一团火苗,微弱而灼热地烫着人的掌心,季秀林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碗筷的碰撞声中响起,如同裹上了一层纱:“殿……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刚一出口季秀林就后悔了,虽然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冲动地问出口是季秀林所不允许的,他厌恶这样失去控制的自己,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像是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答案,白天在他脑海中叫嚣的两个念头死灰复燃,尖叫着吵得他无法思考,而唐如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不想回答。
季秀林这么想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不那么真实,好像是他疯魔产生的幻境。季秀林的手掌不自觉的握起,整个人好像都从幻境中剥离出来似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然而有一道声音带着一点怒气,轻易地就将他绷紧的神志拉回了人间,唐如卿说:“别那么用力,伤口会裂开。”
季秀林下意识地跟随着那道声音松开了拳头,茫然的眼神找到了焦点,将视线放在了唐如卿身上。
已经把碗全部洗完的唐如卿擦了擦手,也没望季秀林,看似随意地说:“刚才你的问题比较郑重,所以我希望能认真地回答你,当然不能一边洗碗一边说,多没诚意啊。”
说着唐如卿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她走到季秀林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听我说真话吗?”
片刻的沉默过后,季秀林好像终于恢复听觉似的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就见唐如卿笑了起来:“我有个条件,只要从现在开始你别骗我,我就告诉你。”
季秀林心想我怎么可能骗你,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于是又“嗯”了一声,他好像是正在等待宣判的恶徒,连呼吸都快滞住了,唐如卿稍微后退了一点,说:“我想让你自在随心,我想让你活着。”
“唔,说起来有点可笑,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不笑,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过这份心愿还是真的。季秀林,我希望你以自己为中心活着,有你自己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建立你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季秀林不知道,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注入的麻沸散,连跳动都忘了,明明他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唐如卿应该恨他的,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说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为了任何人活着的,一切都是唐如卿想多了,他是恶贯满盈的缇刑司督主,不是唯唯诺诺的季予安,但唐如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握住了他冰冷的掌心:“季秀林,如果你暂时做不到,我可以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