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瞥见季秀林的神色后就禁了声,战战兢兢地帮他把纱布缠上便退下了。
“说。”季秀林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的痛,语气已经十分不耐,何识君直接跪下了,再也不敢隐瞒:“禀督主,嘉懿公主落水后因派了一百名熟识水性的人下水寻找,至今一无所获,朝中如今正……”
“水中有暗道,直通宫外,派人去查。”
季秀林是被暗流冲出来的,他不知道唐如卿在哪儿,直到现在,他也想不起入水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像他的记忆有自我保护功能,自动消除了唐如卿在他面前所受苦难的片段,唐如卿一定还活着!
失踪是个不错的词汇,对外可以掩盖真相,对内可以自欺欺人。
从周朝开始出风头以后,缇刑司就像是隐身了似的没有一点存在感,如今嘉懿公主失踪,这只蛰伏的巨兽好像顷刻之间便醒了,藏在民间朝堂的暗探全部出动,一时间人心惶惶,一直想要借机生事的周使团都按捺住了心思,始终不敢有所动作。
然而依旧没有唐如卿的消息,第三日缇刑司揪出了参与行刺的所有势力——他们是齐国建国的老臣,对周室怀恨在心,又忌惮周室复兴后拿自己开刀,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在周使团如今当天杀了唐如卿,斩断齐国的后路,挑起两方争端。
季秀林给了自己三天时间,找出了所有妄图暗害唐如卿的势力,在齐国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亲率龙武军杀进了这些人家中,一日之间京城血流成河,京城百姓闭门不出,热闹繁华的京都竟似空城。
虽说缇刑司直属帝王,三品以下官员下狱甚至不需要请旨,但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仍旧举世震惊。但在周朝时季秀林只是平帝手中的刀,唯一的依仗便是帝王所给的权利,而如今季秀林手握军权,做出如此大事也无人敢置喙。
岳家忙于应付周使团的咄咄逼人,季秀林的雷厉风行恰好给了使团一个交代,一时间岳家对季秀林又是恼恨又是感激,同时更加忌惮此人的残暴手段。
社会发展至此所有事情都是要讲规矩的,手中权力再大都一样。
季秀林不顾其余势力,直接杀了下棋的人,被人忌惮的同时自然会招致更多的祸患,此时他手握重权无人敢惹,只要有朝一日露出丁点疲态,便有无数人蜂拥而上将他蚕食,但是季秀林不在乎。
他坐在阴暗腥臭的密室里,地面上积了多年的秽物沾上了他的衣物,他却只是毫无所觉地盯着那个已经不算是人的怪物。
季秀林的目光很冷,眼睛里却蒙了一层雾气,苍白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未经处理的刀伤加上被冷水泡了一整晚让他发着高烧,季秀林好像总处于这种并不健康的状态当中。
“我找不到她了,”沙哑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一般难听,季秀林的嗓子里好像吞了一把刀,他低下头来,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不见了……”
淡青的血管着了火,让他整个人都滚烫起来,烧尽了季秀林的思绪。
他自顾自地说他的小殿下不想见他,他拿走了殿下的朋友,却没有办法还给她一个一样的,小殿下一定不想见到他,所以才会藏起来……
颠三倒四,好像连神志都不清楚了。
季秀林茫然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英俊的五官隐没在黑暗里,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惨白的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神色,他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把季予安还给我,还给我!”
季秀林的一生从受人欺凌到令人畏惧,从未露出过如此狰狞的神色,大肚陶缸里的那人被多年折磨早就油尽灯枯,被掐住脖子的那一刻才感觉到解脱,从嗓子里发出难听的笑声,又很快就没了声音。
他愤怒地撞着大缸的边缘,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怪声指责季秀林为什么不继续,但季秀林停了手,他目光诡异地盯了那人一会儿,随后离开了这间密室。
季秀林没有把密室门关上,他取下挂在剑钩上的木剑,然后珍重地放在了剑匣里,又从床边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个很旧的银铃铛。清脆的铃铛声终于让季秀林笑了一下,他把两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而后去厨房取了火油,面无表情地从密室一路泼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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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懿公主失踪——说好听点叫失踪,遇上行刺,又落入湖里,到现在也没看见影子,谁都知道没了生还的可能性,凤凰台荒废多年,恐怕她的尸体早就不知被哪里的水草缠住了,到现在都没浮上来。
总之嘉懿公主生死不明,对于各方势力而言都是大事,城北混乱的贫民窟里,住着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路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几个乞丐就躺在脏乱的路面上晒太阳,旁边就有人对着墙根小便也没人在意,好像这里是唯一一块不会被朝局影响到的地方,无论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更差了。
一个老人披着破烂的斗篷颤颤巍巍地走进这里,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敲了敲一扇破败的院门——这个举动在这里显得十分滑稽,因为那院门本就只是歪在那里,早就已经坏了。而他这样有礼貌的行为显然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稍微一用力,那扇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晃晃悠悠的模样叫人怀疑它是不是会直接倒下去。
院子里面同样破败,老人进去后却很快有人将院门重新掩上,等到他进去屋子里,坐在屋里的十几个人才同时看向他,而后恭敬地起身行礼。
“范大人。”
这是几个人穿着一般,甚至有的说得上破旧,对待这老人态度却都一样的好。范文执挺起身来,一一回礼,又问:“其余大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有个人便从楼梯上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你来了,赶紧进来。”
这人声音粗矿,范文执笑了一下,跟着上了楼。
这上面一层比外面不知整洁了多少倍,有五六个人围桌而坐,一个个的神色凝重,看见范文执才问:“你总算是来了,外面有什么消息?”
“还是那样,乱的很,几方势力斗得厉害。”范文执走过去,完全没有在外面时看着的疲态:“季秀林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各方人马都忌惮着呢,谁也不敢先动手,但暗地里的动作却更频繁了。”
“谁问你这个了!那外面斗成什么样子现在都和咱们没关系,我就想知道,嘉懿公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诶老李你说话注意点。”
“有什么好注意的,我可告诉你,老子今天站在这里,看的就是那小丫头的面子,没了她,那咱们聚在一起能有什么意义?”
“话糙理不糙,范大人,如今当务之急的确是嘉懿公主的生死。当初可是你打着嘉懿公主的名头我们才来的,如今小皇帝被季寒江掌控在手里,齐国又虎视眈眈,若没有嘉懿公主,我们这事儿啊,成不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无非就是关于嘉懿公主对他们的重要性,有的说光复周室靠的是一颗心,即便是嘉懿公主当真遇难了他们也不能半途而废;也有的说没有嘉懿公主的支持他们师出无名,还不如按兵不动;也有的说不如转去周朝,从小皇帝那里下手,虽然难了些,或许也可以分散季寒江的实力……众说纷纭,到最后简直要吵起来。
还是最开始的那人一锤定音——的确是一锤,他秤砣般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就连下面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那人环视了众人一眼,满脸地不耐烦:“都叽叽喳喳地吵什么吵?老范,你就给一句话,到底有没有嘉懿公主的消息!”
“嘿嘿,有。”
看着这一群老伙计着急上火,范文执忍不住笑起来,众人纷纷看向他,一个比一个紧张。
“看你这表情是好消息?怎么样?别卖关子了,快说!”
一直站在范文执旁边毫无存在感的少年突然笑起来,在这关键时刻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那少年上前了一步,将宽大的兜帽揭下来,露出明媚干净的脸。
她郑重无比地向众人行了一个礼,声音坚定认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见到诸位,但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诸位如此关心我的安危,也很高兴周朝能有诸位这样的仁人志士,我叫唐如卿,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嘉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