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其弟陈恪却只是个游手好闲之徒,好色贪财,仰仗着梁王在禁军中谋了个职位,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干,和季秀林不同,梁王能被称为齐国的两大毒瘤之一,少不了他这个弟弟的功劳。
但是陈寅万万没有想到,陈恪竟然能让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只见陈恪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依旧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跪在院子里,等着他哥的雷霆大怒,一旁站着个四十多的妇人,正无奈又心疼地安抚着陈寅。
“都是让你惯的!”陈寅火也发了,打也打了,最终甩出这么一句千古名言,一屁股坐在了正厅里。
妇人依旧笑得温柔,给陈寅倒了一杯水道:“夫君也要想开些,季秀林卖官鬻爵是事实,纵使人到了他手中又能如何?更何况他已经失了势,有没有这个罪名都一样,君上要的不过是找到合适的理由拔下这根前朝的毒牙,这理由咱们递上去了,哪里用管它充不充分呢?”
陈寅哼了一声,咬牙道:“徐州兵权既已到手,缇刑司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现在就让他凶一些又如何,如今的问题,是顾家。”
第6章 表妹
顾家世代行医,医术自然十分了得,顾廷更是深受国君信任,谁能保证顾家没有察觉到什么?
原本想等着事成之后再收拾顾家,却没想到顾以牧勾搭上了季秀林,若是这两个人勾结起来……
陈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妇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他道:“宫中太医都守在君上身前,唯有顾以牧一人离宫,季秀林身边那个小太监是个没准头的,说是意外找上了顾以牧也有可能,况且今日一早季秀林就将顾以牧逐出了太医院,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你懂什么?”陈寅紧皱着眉头:“季秀林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心狠手辣,若是顾以牧当真招惹了他,怎么可能是逐出太医院就能了事的?我看他这招便是故意要撇清和顾以牧的关系,呵、他这是要保人呢!”
夫人闻言也蹙了一下眉,她想了一下,说:“顾廷行事圆滑,从不留下把柄,但是他有个弟子名叫朱贤,是橘草堂的掌柜,若是从他身上下手,或可将顾家除去。”
……
梁王和顾家的恩怨,只能是压死在黑暗中的秘密,但岳琅之和苏言之间的矛盾——准确来说应该说是岳琅之反方面对苏言的不满却已经是快要实质化了。
一顿饭吃完,岳琅之身上的怨气像是个被辜负的女鬼,苏言却好像是习惯了似的直接忽视,和顾以牧相谈甚欢,尤其是当他知道顾以牧家里还开了个药铺的时候直言想和她合作。
巴蜀之地地貌复杂,许多药材皆是上品,然而货运艰难,销往其余地方总是贵的离谱,苏言这次来京城,就是想结合巴蜀和京城的商路,正好顾以牧早年前游历各地,见识家学远非一般大夫可比,两个人一拍即合,岳琅之就更加透明了。
但是他又不能耽误顾以牧的正事,只能幽怨地戳在一边,看这两人“相见恨晚”。
眼看日头西沉,他们总算聊出了雏形,岳琅之都快睡着了,见此才酸溜溜地说:“反正苏兄如今也是住在我家,就一墙之隔,不如咱们回去再叙?”
顾以牧说:“是啊,时候不早了,明日我亲自过府,咱们去药房看一眼,正好我可以给苏兄介绍些药房的掌柜。”
“如此甚好。”
三人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顾以牧和苏言又是惜别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看得岳琅之浑身不对劲儿。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顾以牧身心俱疲,结识苏言对她来说好像终于摸到了一丝希望,因此心情甚好地又去煎饼摊子买了两个饼。
“表哥!”
刚一回家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喊,一个妙龄少女站在挂着灯火的小桥上,看见顾以牧的时候笑得牙不见眼,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让顾以牧的心都软了下来。
那少女名叫姚梦予,自小父母双亡,因此一直养在顾家,是顾以牧“青梅竹马”的小表妹,整个顾家捧在手心里宠的小姑娘。
看见顾以牧回来,她蹦蹦跳跳地凑到顾以牧旁边,鬓角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乐声,而少女的声音却更清甜:“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顾以牧揉揉她的脑袋,满脸宠溺:“你饿了就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今儿可谈成了一件大事,一会儿跟你说,祖父好些了吗?可用过晚膳了?”
“祖父身体还是不好,喝过药已经睡了。”
这一段路并不平坦,只有姚梦予手中的灯笼能发出一点莹莹的光,脚下三寸地却也看不清晰,她紧抱着顾以牧的胳膊,小脸上满是担忧:“冯爷爷的病也恶化了,可能撑不了几日了。”
冯管家是从小就跟在顾廷身边的老人,管了这个家几十年了,然而梁王为了将王德安插进来,硬是寻到了冯管家的错处,将人打得到现在也没醒。
顾以牧紧皱着眉,却还是安慰姚梦予:“冯爷爷年纪大了,有些病痛难捱了些,但是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好吗?”
姚梦予乖乖地点头,两人一起到了饭厅。
顾家几代单传,顾以牧她爹不在府中,一桌子的菜就只有顾以牧和姚梦予两个享用。寒夜寂静又漫长,良好的家教让两人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温馨却沉淀下来,裹得人心都是暖的。
大概是这几日家里的情况太紧张,姚梦予黏顾以牧黏得厉害,吃过饭后给顾以牧送来了不少东西,又是嘱咐小心着凉,又是担心不要太累的,小小年纪啰嗦过了头。
眼看着夜色渐深,姚梦予实在熬不住了,打了一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地撑在胳膊上,顾以牧无奈地笑了笑,让人把她给送了回去,自己拿着一本医书继续翻看。
“少爷,表小姐可真是细心。”
小厮给顾以牧研着墨,调笑意味明显:“听可青姑娘说,表小姐熬了好几夜才将那鞋子做好的呢,那针脚细密得真没的说。”
顾以牧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那鞋是她自己做的?”
“不光是鞋,那几身衣服都是,上面的花样都是精挑细选的呢。”
难怪今日困成这样……
顾以牧叹了一口气,书也看不下去了,吩咐人打水准备沐浴。
深闺少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亲手给别人纳鞋做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其实整个顾府的人都将姚梦予看作是未来的少奶奶,就连顾廷和顾盛平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注定是要错付了……
顾以牧把自己浸在滚烫的水里,浓重的水雾遮住了她的表情,好像是有些疲惫,但不过是转瞬,这样的错觉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以牧从浴桶里出来,她的样貌却已经完全改变,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或许是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眉目温柔得不可思议,水珠沿着漆黑的发梢滴下去,仿佛还氤氲着雾气,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度,简直——勾人心魄!
季秀林移开目光,漆黑的眸子叫这无边的夜色掩去了其中情绪,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总叫人觉得,这个人……在慌乱。
前朝弑主的妖刀,君王最得意的毒牙,他这一生从地狱里走过来,有什么值得慌张的呢?
不知道……
明明在看见顾以牧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却偏偏还要确认一遍,如此多此一举,如此……不可理喻!
一墙之隔,顾以牧坐在镜子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些瓶瓶罐罐,动作熟练地往自己脸上涂抹着,不一会儿就从明艳的少女变成了少年模样,然后她拿出银针,在扎在几处穴位上,没过一会儿竟连脸型都变了,依旧是那个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顾家小少爷。
做完这一切后顾以牧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她大约是疲惫极了,连头发也没擦就吹灭了烛火,季秀林就只能看着一片漆黑,半点影子都瞧不见了。
……
顾以牧的梦境大多都会实现,所以她的梦境其实很少,但是罕见的,今天她又做了一个噩梦。
顾家的大厅里,挤满了禁军,一个家仆也看不见,哭声和惨叫充斥着顾府的上空,她看着自己被禁军粗暴地拉扯出去,看见姚梦予惊慌的眼睛,大厅哐当一声被关上,世界的声音回归,充斥在顾以牧耳边的,是一声比一声更惨的尖叫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