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卿觉得自己的脑子绝对是坏了,竟然敢对季秀林说出这种忤逆的话,同时又觉得季秀林的脑子好不到哪里去,身边就放着一个大夫也不开口,拖着这样的伤势就敢走,就算是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气愤,而高热的季秀林反应慢了半拍,他或许的确是到了极限,也可能是下意识地知道身边站着的人是谁才敢如此放松警惕——总之他的反应慢了半拍,朦胧中好像听见了唐如卿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有些看不清唐如卿的脸。
唐如卿第一次看见烧成这样的病人还能站着,季秀林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好像是因为高热融化了他眼底的寒冰,没了那样浓郁的戾气,唐如卿吓了一跳,踮起脚就去摸季秀林的额头:“怎么会烫成这样?”
耳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季秀林一点儿也听不清,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四肢都好像被拖进了冰冷的海水,巨大的压力让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周围的世界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熟悉而遥远的铃铛声让支撑着他的意识。
“殿下……”
什么?!
因为唐如卿在查看季秀林的伤势的缘故,两个人距离极近,虽然季秀林的声音细弱蚊吟,唐如卿却依然听见了,她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僵硬,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失去支撑的季秀林彻底晕了过去,唐如卿看着倒在地上的季秀林,一时间却不敢靠近。
殿下……
他在喊什么人?
一个历经了两朝兴衰的奸佞,他在重伤昏迷之际会喊什么人“殿下”?
如果不是唐如卿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疑点,她几乎要以为季秀林已经认出了她来。
可她七岁离宫,季秀林是在之后才混得风生水起,即便是看见她原本的样貌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唐如卿如此自我安慰着,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去查看季秀林的情况,一看之下却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意志才让他能拖着这样的身子毫无反应地走完这么长的一段路,这真的还是人吗?
唐如卿打了清水替他清理伤口,脑海里却一直在想着那一声“殿下”,如果季秀林不是认出了她,那就是还有什么隐情。她完全不能想象季秀林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牵绊,会让他在重伤垂危之际还念着。
第39章 治疫
季秀林醒的很快,他的高热还没有褪去,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雾气,看上去毫无攻击性,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黎明,唐如卿坐在他不远处的石头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打瞌睡,看上去应该是守了他一整夜。
高热导致的四肢酸软让季秀林没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因此他放纵着自己躺在地上,轻若无物地目光落在唐如卿身上,好像要透过她陌生的皮囊看进她的灵魂。哪怕明知唐如卿守在这里只是为了能够有人镇住永州的乱子,他依旧心乱如麻,可他的目光却没有办法从唐如卿身上离开,思绪放空地看着她的睡颜。
刚刚放亮的天色带着一点凉意落在露珠上,好像被晶莹的珠子拆散成了细碎的光,唐如卿极浅极淡的梦境被这样的惊扰打碎,她恍然惊醒,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季秀林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竟然觉得心跳有些过速,好似多年前就被抽离的生命力瞬间又被注入到了早已干涸的身体中,这种感觉陌生得几乎叫人不安。
唐如卿没注意到季秀林的异样,她随意地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去摸季秀林的脉象,略高的温度首先叫她皱了一下眉头,忍不住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的铁人,这也没见你醒过来嘛。”
话虽如此,唐如卿却知道伤成这样还能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季秀林虽然体温仍旧偏高,相比于昨晚却已经退了不少,而唐如卿瞧着他的脉搏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强健有力,甚至有些过速,如果不看他仍未恢复的脸色,恐怕要以为这就是个正常人了。
这样的恢复力让唐如卿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起了他满身的旧伤痕。
季秀林感觉到唐如卿松开了她的手腕,那种熟悉的气息一旦离开,就好像是剪断了缠在季秀林心上的一根线,让他略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就他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季秀林无端的紧张起来,唐如卿的手已经碰上了他的脖子。
季秀林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僵硬,紧接着他便被唐如卿扶着半坐了起来,她身上的气息笼罩在季秀林身上,几乎让他快要窒息,季秀林连气都不敢喘,生平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遇到假装昏迷的境地,而这时候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季秀林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唐如卿认真的脸。
“你醒了?”
季秀林的眼底既没有警惕也没有杀意,唐如卿有些惊讶,干脆将手上的竹筒放下,扶着季秀林坐了起来,才再次将水递到他手上:“督主的体质果真是远超凡人,这样重的伤也醒的这么快。”
季秀林手上握着冰凉的竹筒,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脏的位置好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怅然若失。然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回应才喝了一口水。
见他醒过来,唐如卿很识时务地和季秀林拉开了一定距离,没什么规矩地半支着腿坐在那儿,心想这人可当真是看不出一丁点情绪来,她自幼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嘴脸,却没见过哪一个隐忍到了这种地步。
没什么来由的,唐如卿想起昨晚的梦境来——她很少会梦见过去的事情,昨晚是一个例外,幼年时在宫中的记忆裹成了一团乱梦,一个接一个地往她的脑子里钻,扰得人不得清净,可她连季予安的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这梦境就像是隔了一层雾,完全没有记忆中的样子。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季秀林知道他这个身份不应该和唐如卿产生什么交集,唐如卿的喜怒和他都没有半点关系,可他仍是有些不安,希望唐如卿能够说出来,无论是怒气还是高兴,都坦诚相待,就像是她对言饮冰所说的那样。
季秀林垂下眸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唐如卿自觉地从他手中接过竹筒,又递过去一套干净的衣服:“荒郊野外的,督主的旧衣虽然破了些,却已经洗过了,就将就些吧。”
季秀林直到此时才发现,他身上盖着的是唐如卿的外袍,这个认知好像是一团滚烫的热气,从头浇灌下来,烫得他连手指都蜷缩起来,接衣服的动作都显得不协调。只可惜他脸上毫无表情变化,唐如卿还以为是他伤势太重行动不便,叹了一口气将衣服塞到他手上,随后拿回自己的外袍,毫无芥蒂地穿上了。
“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督主先歇歇吧。”
说着唐如卿就离开了,季秀林握着还略有些凉意的衣服,半晌都没有动作,他知道他这样严重的外伤不能直接穿着血衣,却没有想到唐如卿会直接把他的衣服洗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鸦青色的衣服上摩挲着,浓墨似的眼睛里黑雾疯狂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封印,叫嚣着吞噬了他的神志。
季秀林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他面无表情地把衣服穿上,眼神冰冷地抹了一把唇角——“季秀林”决不能和唐如卿有丝毫牵扯!
唐如卿回来是手里拿着些野果,现如今他们正在被人追杀,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生火,也就只能靠着野果和干粮将就一下,季秀林并未对她的到来表示感谢,这很符合季督主的风格,唐如卿习以为常,在季秀林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不过昏迷一场的季秀林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带着唐如卿直接离开,联系到了当地官府后亲自率兵“平叛”。
唐如卿坐在县城中的驿站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依旧不由得感慨季秀林的生命力,当初的二十庭杖,他第二日就能行走如常,现在这样重的伤势,险些丢了性命,他第二日就能率兵出征,唐如卿并不觉得这是季秀林体质超群,不过是他那恐怖的意念罢了。
既然太平谷的事情已经掀到了明面上,唐如卿一个大夫在这种时候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季秀林说他会将药材你带回来,唐如卿看在他拼了性命也要拖住“禾川”的份上勉强选择了相信,就在季秀林率兵的第三日,一队缇刑卫压着几辆镖车找到了唐如卿——药材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