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敌人回过神,任肆杯便压了上去,用双腿绞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有呼吸的机会。那人如涸辙之鱼般奋力挣扎。任肆杯使出全身蛮力与之对抗。那人的脸涨成紫红,眼睛阵阵上翻。任肆杯不敢泄力,直到敌人手中的匕首“铛”地一声掉在地上,而另一只原本用力拍击地面的手也不再动弹时,他才缓缓卸了力道。
任肆杯愣愣地看着这具尸体。我把“刀”这么轻易地就杀死了?
他心中仍是一片平静,全然没有上次杀死那盲眼刀客时的汹涌怒意。
霍鸣向他跑来。“任兄可有负伤?”
任肆杯从地上站起。“无碍。我们快走,骁卫的人要来了。”
霍鸣抬头望向城墙。不远处,一队背负弓箭的士兵正向这里跑来。
任肆杯道:“分开走,双木寺见。”
霍鸣对任肆杯一抱拳,道:“万事小心。”
长庚停在城门口,担忧地朝这边张望。任肆杯冲城门外一指。长庚会意,一夹马腹,带着身后的辽公子向城门外跑去。
正午时分,距京城一百二十里的止戈县内,酒肆茶楼生意与往日一般红火,行商贩卒翕忽不绝。除城中多了几班巡卒,路过时百姓侧目而视外,止戈县与一百年前蒲生来寻宝刀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
离城门最近的一处食肆内,长庚和霍鸣坐在二楼的临窗位置。桌上有碟红皮花生米,供给等待热饭上桌的客人。两个少年皆身穿短褐,头发以布带裹成椎髻,斗笠挂在肩后,看上去像农家后生。
长庚托腮望着窗外。一列手执牙旗矛戈的戍卒从街道中央走过,两边行人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通路。他心中一阵紧张,道:“霍鸣,我们用完膳便赶快回去罢。这里不能久待。”
“你不是还要去看杂市吗?”霍鸣将一颗花生米喂进口中。
“下次来再看罢,它又不会消失。”长庚望着那列戍卒走远。
“你下次再来这里,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霍鸣嚼着花生米,口齿不清地说:“等风声过了,你来雁南找我,我用芙蓉糕招待你。”
“好,到时我带梅子酒去找你。”长庚如此说道。这时,茶博士走上二楼,将饭菜送了过来,在桌上一一摆开。
茶博士正要离去,却被长庚叫住:“再包五个胡饼,一斤寒具。”
茶博士诧异道:“二位可是要赶远路去京城?”
长庚道:“非也,我们是附近庄上的,只是进城来添置米面衣物。”
“那便好,仆正寻思,若二位要向京城去,恐有诸多不便。”
长庚与霍鸣对视一眼。霍鸣道:“我弟兄二人久居乡野,少与外地往来。敢问京城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茶博士低声道:“仆听闻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不知真假,只晓得京城那边,似乎逃出几名劫了法场的贼人,因此京畿最近盘查甚严。二位路上若是遇到兵爷,可千万要避让着些。万一触到官威霉头,我等小民衔冤入狱,可是没人来救啊。”他自觉多言,一缩脖子,不再与二人交谈,往楼下走去。
长庚和霍鸣沉默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时都没有动箸。
霍鸣强打精神,道:“你路上一直说要吃水晶猪耳,怎么菜上来了,却不吃?”
长庚闻言,只好夹起一片送入嘴中,但嚼了几下,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霍鸣挑起一缕细面,埋头吃了,低声道:“快吃吧,吃完了还要给任兄带饭回去呢。”
长庚点点头,端起陶碗,将糙米拨进嘴中。
满腹心思的二人再未交谈,而是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离开止戈城时,他们被守卡士兵拦下,只好交出伪造的文牒给他们查看。那士兵看得很是仔细,但没有察觉出异常,便挥挥手让两人通过了。
他们骑上马,向城外的竹林走去。这里一向有不少剪径出没,因此往来商贾都会雇佣路护。但近日官府加派兵卒巡逻,剪径一时销声匿迹。
竹林中有一处可供行人歇脚的孤寺,寺中的泥塑佛像早已倾颓,户牖也破败漏风。但凡对此地治安略有耳闻之人都不会在这里过夜。
两名少年将马在寺外拴好后,走进寺去,见任肆杯正躺在布满灰尘的竹篾上睡觉。一听见进屋的脚步声,他便翻身坐起。裹布的隐锋枪靠墙而立。墙壁上原先绘有的初转法轮经变图,因年岁久远,而失色脱落,露出填充于墙体中的碎草干泥。
长庚从背篓中掏出胡饼,又从腰间取下打满酒的银壶,一齐递给任肆杯。任肆杯打开裹饼的白布,咬下一口食物,囫囵嚼了几口,和酒吞进肚中。
长庚道:“任大哥,你慢些吃。”
任肆杯道:“我以为你们要到晚上才回来呢。”
倚靠在门边的霍鸣开口道:“城里卫兵太多,待不下去。”
任肆杯道:“等再走出一百里,情况应会好些。”
霍鸣放下环抱的双臂,直起身道:“长庚,任兄,我……得回雁南去看看。”
任肆杯道:“这么急么?”
霍鸣点点头,眼中有坚定之意。“我必须得回去,族中之人应该已经听说了辽公子的事,我不想让他们过多担心我的安危。”
任肆杯道:“那你带好温伯雪给你的文牒,千万不要遗失。你带一匹马走,银子还剩七两,你也都拿走吧。这里离隐机山近,我们再走两日便到。”
“不用这么多,三两就够用了。”
“你路上还要在旅舍过夜,渡淮河时,也要掏一笔钱,有的是花钱的地方。若我们缺钱,我便去员外宅里偷些来,不碍事。”
霍鸣听了,会心一笑。
长庚听二人对话,心里有些着急。他走到霍鸣面前,盯着自己的朋友,道:“现在外面很危险,若你回乡途中被抓住,该怎么办?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隐机山罢。”
“他们不知我的模样和身份,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这里有向南去的官路,若再往北去,要回雁南就得绕上好大一圈了。你别担心,我回去后会给你写信。”
长庚还想劝阻,却被任肆杯打断。“喂霍鸣,听说雁南的酒不错,能给我捎点儿吗?”
霍鸣笑道:“那是自然,明年惊蛰时,霍鸣自当提酒拜访隐机山。”
“那明年见。”任肆杯咬住胡饼,对他懒懒地一抱拳。
长庚与霍鸣对视着,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长庚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霍鸣。他在朋友的耳旁低声道:“保重。”
霍鸣拍了拍长庚的肩膀。“你也是。”
他们身后的莲花宝座上,只剩一半脸庞的佛陀塑像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笑。它右手成掌,指向天空;左手下垂,指向地面。这正是佛陀降伏提婆达多所放出的醉象时,手中所结的施无畏印,象征除去世间一切烦恼恐惧,给予众生以无畏平和之心。
(自由之笼 全文完)
第22章 年表
十月初一 任肆杯与长庚初见
十月初九 秋狝大典
十月十二 梁少崧启程前往涯远关
十二月初九 天竺使团来访
十二月十一 长庚与任肆杯在宗祠初见
十二月十三 巫盅案事发
十二月十四 喻皇后被骁卫请去调查
十二月十六 骁卫牢房大火,巫盅案涉事之人悉数死亡
十二月十七 任肆杯返回宫中
十二月二十七 皇宫举办孝悌会
十二月二十八 梁少崧部队因大雪失道,遇敌埋伏,溃逃
十二月三十(除夕)任肆杯与长庚出宫游玩,遇“刀”
正月初一 任肆杯于笑沙鸥被温伯雪所救,长庚逃至辽府
正月初二 长庚与霍鸣在辽府中初见。梁少崧逃亡一行抵达涯远关
正月初六 梁少崧一行抵达阿兰那,遇刺客后逃亡
正月初七 任肆杯在笑沙鸥初见重鼓
正月十五 任肆杯赴柳伉府宴。霜寒与重鼓初见。帝驾崩
正月十七 长庚接到圣旨回宫
正月十八 笑沙鸥,重鼓将解药交付任肆杯
正月十九 任肆杯将解药交给霍鸣
正月二十 梁少崧一行抵达御凉古津,即将进入东原
正月二十一 军情急脚递抵达京城,梁少崧兵败逃亡之事为梁崇岳所知
正月二十二 出殡,楚舆击缶而歌。皇帝大怒,敕令辽府驱散门客。是夜,辽府宴别会上,执金吾围攻,门客死伤严重。任肆杯将霍鸣、长庚带至笑沙鸥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