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愧是我薛家女儿!”女帝干笑了两声,昏黄枯灯下,她看那薛清仿佛一具森森白骨。因为只有没了皮肉的白骨才会散发如此浓郁的腐气,那味道就像是受了潮的曼陀罗花粉,令人百般作呕。
“陛下可以讨厌我,憎恶我,乃至于厌绝了我。”薛清又拜了一拜,淡淡然说,“可是清儿不能不为进筹考虑。”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男人?”
“不是喜欢,是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骂清儿是毒妇,清儿也要竭力守住的爱。”
话还未尽,殿外蓦然飘起小雨,夜雨声烦,砸在地上聒噪得很。
女帝听得刺耳,忙打发走了薛清。退出大殿的那一刻,薛清才挤出一点点颇为吝啬的笑。
……
过了半夜,女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几经思量,她还是无法入眠。从旁的婢子猜到陛下的偏头痛许是又发作了,忙差人去水仙阁去唤了商公子。
要说这商公子,不仅人长得标致,哄人的功夫也是比女人还妙。
待他抱了琴来,为女帝抚上一曲,又亲手泡了杯亲自调配的安神茶,女帝果不其然松快了不少。
品着商郎的扑鼻茗香,女帝憾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不起她?”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女帝是为着磨炼她的心性。”
商小玉眉也不抬。
“只是磨炼她的心性吗?”女帝自艾了一声,眼中也渐渐隐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怕是也在磨炼朕的心性吧?”
“陛下……”商小玉轻摇了摇头,女帝看着他那张貌若天仙的脸,唉,再美的人,都比不过她心里的那个人。
“陛下当年收我入宫为宠,表面恩眷不断,却从来都不碰我。外人都道陛下贪好男色,争先恐后进献各色公子。商郎明白,女帝为着的是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女帝叹了口气,看向殿外。
夜雨声虽仍旧有些嘈杂,可透过茫茫雨声,还是可以听见妈祖庙方向传来的颂钟声。女帝听那颂钟的声音,就像在听有关她的喃喃细语,纵然相隔重重宫墙楼宇,可温存仿若近在眼前。
“不枉朕把她关了十年。”女帝想了一想,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商小玉微微一笑,指正道,“是十一年。”
……
“爹爹,你当真放心让子卿进宫当差?”
子夜里,陆子卿敲了书房的门。陆文山知道陆子衿会来,唤了热茶,父女二人一上一下相对坐着。
“子衿,我且问你,当年我将卿儿寄养在磁州,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年女帝新登九五,父亲从磁州地方御史提任京都吏部尚书,可谓是一步登天,这其中当然是沾了女帝的光。父亲先前在磁州为当今陛下铺过不少的路,据说她当年进京拜访楚王府的举荐信,还是父亲亲笔撰写的。那时候哪能想得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地方女子,居然能成为大梁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陛下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记得爹爹的恩情,所以提拔爹爹来京任职,也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新都的政权。”
“没错,我又岂能不知此番进京,于我于陛下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陆文山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当时年轻,不知京都水深水浅。地方官场的格局又哪能与京都相提并论?带你和卿儿来了之后才发现,此地绝非养人育人的好地方。所以只能将他送回磁州,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若不是当年官籍已定,你也应该会与你弟弟一同被送出京都。”陆文山脸上饿了愧色发浓郁,“我对不起子卿……更对不起你……要你小小年纪陪着父亲,在这风雨难绝的京都城里学会生存。”
“父亲,你快别说这样见外的话。”陆子衿握了握陆文山的手,眼中尽是坚毅,“当年是我自愿留在京都照顾父亲的,母亲逝世多年,父亲一直不肯再娶,身边总会得要有个女眷打点府内起居,这样的琐事,就交给女儿来吧。”
“那你甘心吗?”
陆子衿微微一凛。
“你自小才情横溢,五岁倒背《离骚》,七岁便能独立成诗,名满京城,无人不晓。”
陆文山看着陆子衿紧抿的唇线,款款道:“你就甘心在父亲膝下浪费自己的一腔才情?”
“父亲想听真话?”陆子衿松开了手,起身说,“女儿自然不甘心。”
“不过为了父亲,女儿愿意长久侍奉在侧。”
“身在闺阁,终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随心所欲。女儿不敢怨及父亲,只是觉得人世中多有无奈。有时看到子卿那样没心没肺的玩闹,我倒有些羡慕。我是回不去了……父亲……女儿自愿侍奉您终老……”
听了陆子衿这样掏心掏肺的一席话,陆文山心中甚是苦涩。
摸着良心讲,他并不想女儿因为自己束住了自己,可转念一想,除了把她留在身边,为她铺一条世间女子都在走的嫁夫生子路,兴许算是陆文山能为她所做的最好的打算。
为官多年,这京都之险恶超乎想象。陆文山只想他的女儿平安喜乐,走一条最稳重的路,过一种最保险的人生。
陆子衿行了行礼,掩门而去,回房再看那满满一屋子的书,不知怎的,她生平第一次对它们感到深深的厌恶。
……
周楚楚在出宫路上又遇到了陆子卿。
进宫当差第一天,忙到后半夜才被裴海放出宫门。周楚楚揉着酸疼的手腕,这一天光提着笔,都让她深觉疲累。
而那陆子卿逍遥多了,进宫在即,他又约了那徐厚才一道去喝酒。现下喝得有些发懵,一个人瘫在周府门口,哗啦啦地吐着。
青鸾远远迎上周楚楚,闷声道:“陆家公子待了许久了,吵着要见你。”
周楚楚提步向扶墙狂吐的陆子卿走去,临近两步,又被一阵酸臭给驱了回来。
陆子卿拿着手里最后一点点酒漱了漱口,醉眼惺忪着说,“阿婴……你回来了……”
周楚楚累了一天,懒得搭话,只问:“你在这儿干嘛?”
陆子卿憋红了脸,云端漫游似的颠了两步,道:“想你不行啊?”
周楚楚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对青鸾说:“唤个小厮送他回去。”
“我不回去!”陆子卿撒泼似的甩了甩袖子,一骨碌脱墙站了起来。他像只猫儿似的盯着周楚楚,就像在看一条鲜美的肥鱼。
“阿婴……”陆子卿碰了碰周楚楚的胳膊,未料被她狠狠甩开,“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呀?”
“陆家哥儿醉了,青鸾,还不快去叫人?”
周楚楚将自己缩回到黑影里,胸腔中的心脏狂跳不止。
“阿婴……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陆子卿又抬手碰了碰周楚楚的肩,痴笑着说,“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周楚楚不语。
“阿婴……”陆子卿突然一把抱住周楚楚,又哭了起来,“我错了……呜呜……”
“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每次喝醉都要对我说你错了?”
周楚楚记得,上次醉仙居买醉,陆子卿也是抹着眼泪说自己错了错了,却又没真正讲清楚到底哪里错了。周楚楚只当那是他酒醉的胡话,如今再一次听到,似乎其中另有所指。
陆子卿抹了把脸,收住鼻涕,直挺挺地趴在周楚楚肩上。
“总之我错了……”陆子卿啜泣声不止,如同一头受伤的小鹿,“神仙姐姐,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
第14章 14-深闺
夜幕撩人,周府门前一片寂色。被马灯照亮的暗处,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陆子卿的啜泣声。
周楚楚站在他身前,被困意缓缓磋磨着,却又不得不陪着他,陆家公子万一在她府前有个三长两短,那周楚楚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青鸾识趣退下,远远看着主子和陆家公子。这种时候,他们想要的唯有清净,别的一概都只会是累赘。
陆子卿抹了抹眼泪,周楚楚笑说:“上回你跟我说舌头被烫了,我也信了,现如今说喜欢我,陆家弟弟,你这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陆子卿闻罢,腰杆挺直了几分,他只细声道:“所谓酒后吐真言,上次没喝醉,逗周家姐姐玩,这次喝醉了,说的就是真话。”
见周楚楚不为所动,陆子卿得寸进尺地攀上她的袖口,拉扯着说:“告诉周家姐姐一件事,我爹爹也派我去宫内做事呢,虽然是最末等的巡逻卫,可好歹也算是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