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公子折扇一挑,勾起她下巴笑道:“就是睡大街,也是我睡。怎忍心我柔妹,到时你躺在我身上可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却不叫人生厌。公子风流,娘子娇媚,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柔妹挽着江师兄胳膊往外走,嘤嘤嗯嗯道:“人家可舍不得师兄睡大街。不要嘛、不要嘛……”
江师兄纸扇一抖,哗啦一声打开,笑盈盈道:“柔妹放心,为兄也舍不得你吹寒风,凋零了国色天香。我们这就去吴城主府上借宿一宿,正好让他帮我们查查。”
柔妹柳眼一挑,扫过四周,娇声道:“那李昭雪忒不识抬举,她算个什么东西。积了八辈子德,宫主瞧上她这么个玩意。”
江师兄折扇一挥,掩唇而笑:“柔妹这是吃味呢?”
柔妹娇笑一声,往他肩头靠去,软绵绵撒娇:“人家有师兄,吃哪门子醋。不过是替宫主不值得,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鬼迷了眼瞧上那穷酸。”
江师兄轻摇折扇,不以为然。宫主鬼迷了眼不要紧,只要找到李昭雪,宫主必然重用,到时候……
“让一让!让一让!”
马蹄踏踏,浮尘飞灰。江师兄抬扇子遮脸,伸手一搂,抱着柔妹转身避到一旁。
一骑当先,余下十七骑紧随其后。马蹄踏地,尘土飞扬,宛如黄龙袭卷。沿长街,穿市井,绕钟楼,直奔城主府而去。
“停!”
领头的骑士突然大喝一声,他猛然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高高立起。马上之人纵身一跃,高高飞起。衣摆一甩,稳稳落在地上。
“明士侄儿,你做甚么?”五旬老者勒马停下,面露不解,扬声问道。
明士仰头望着眼前的牌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阳光之下金光灿灿——侠肝义胆。
明士对着牌坊抱拳,深深一礼,方才回身道:“孙三叔,这是当年七位爷爷促成长安会盟之后,天下豪杰共赠的牌匾。”
孙老者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亦是深深作揖。抬起身子,眯眼望着四个斗大的金字,叹息道:“但愿如今吴大伯也能侠肝义胆,遵守当年约定。”
明士垂手而立,气定神闲地说:“他会的。”
孙老者摇摇头,低声道:“他要是遵守,岂会让他儿子继承。无非欺你爷爷走的早。唉,还有我爹…既然约定兄死弟继,如今他传位给他儿子,就是弃信忘义。”
明士微微一笑,背后紧贴的雀舌枪让他自信满满。他看看那金字牌匾,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马背上端坐的骑士们威风凛凛。
“孙三叔,你放心。”明士翻身上马,稳操胜券般自信笑道,“吴大伯是聪明人,他一定愿意禅位让贤。”
十八骑继续向前,放马缓行半里,便到城主府前。
门口守卫见其来势汹汹,个个如临大敌。当值护卫头儿上前,抱拳拱手,狐疑问道:“几位这是?”
明士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抬手一拱,踌躇满志的笑道:“明家后人来访,请吴大伯出来一叙。”
孙三叔连忙跟着昂首说道:“孙家后人前来拜访吴老爷子,请吴兄出来一叙。”
护卫头儿先是一愣,接着浑身一紧。慌忙上下打量明士与孙三孙一眼,又扫过他们身后十几骑。心中踌躇不决,口中答道:“几位稍等,我这就去禀报。”说着飞奔入府。
迈过门槛,险险撞到大管家。
大管家刚要发火,就听护卫头儿慌忙道:“大管家,不好了!外面来了十几号人,说是明家、孙家的后人,来找老爷和老太爷!”
大管家闻言眉头一皱,心烦意乱道:刚刚抓了个胡言乱语的说书人,怎么转眼明家就找上门来!莫不是一伙的?
守卫头儿见大管家不说话,小心翼翼问道:“这,您看着这么办?”
大管事暗道:老爷千叮呤万嘱咐,不可打扰。这会必定带着两个贵客在老太爷那儿。我此刻去了,岂不触霉头。
他扬起下巴朝外面看了一眼,怂着眼皮对守卫头儿说:“既然是明老爷、孙老爷后人,将人晾在外面岂不失礼。不过,这真假也说不定。你先去禀报老爷,我去周旋一番。”
守卫头儿哪晓得他肚子鬼心思,闻言点点头,朝他一礼,只往正院跑去。
正院门口护院见他神情焦急,也不敢拦。守卫头儿一直奔到大厅外,见里面无人。问过左右才晓得,去了老太爷那儿。
他袖子一抹额头汗珠,气不及缓又往后院去。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几年如一日,他自然不畏这点路程,然而心中火急火燎,生怕耽搁。
庐巢城中上了年纪的,多少都知道庐巢七侠当年的约定。只不过这十几年间无人提前,也就都当做不知。
守卫头儿远远见水榭中人影,顿时精神一震。疾步上前,刚要开口。吴可堪快步出来,低喝道:“混账东西,说了多少遍,天塌下来明日再说!打扰贵客,你担当得起吗!”
吴可堪说着,扭头陪笑。
秦孤桐见他笑容虚假,寒毛直立。介于礼节,勉强颌首,开口解围道:“吴城主有事请先忙,不必管我们。”
吴可堪连道不可,回头蔑视一眼。心中又隐隐不安,不耐烦道:“甚么事?快说。”
守卫头儿弯腰回禀道:“门外来了十几号人,说是明家、孙家……”
吴可堪两眼一黑,只有‘明家’两个字在耳边不断回荡。连绵不绝,犹如山谷回音。
“老爷!”守卫头儿连忙伸手扶住吴可堪。亏着他一身力气,才没被吴可堪压倒。
吴可堪扶着他,勉强缓过神。慌乱转身,欲哭无泪地看着吴不用,委屈喊道:“爹!”
吴不用坐在九窍轮椅上,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搭下皱褶的眼皮,如同一截枯朽的烂木,发出空腔的声音:“咳,堪儿,来者既是客,何况是自家子侄兄弟。咳咳,你快快去迎…别忘着人去请你六叔、七叔。”
吴可堪颇为不愿,腆着肚子磨叽片刻,方才应道:“嗯,那爹你…”
秦孤桐见吴不用枯瘦斑驳的脸上生气渐暗,心中大为不忍。老来得子,却是这般窝囊废,死了都不安心。
果不其然,吴不用低叹一声,无奈催促道:“我同秦姑娘说几句话,你速去,不可失礼。”
第66章
吴可堪离开后, 水榭中静默片刻。
吴不用勉强维系的沉涩呼吸,犹如炎炎夏日蝉鸣,听得人心闷躁。
秦孤桐眼角余光一瞟,窥见萧清浅从容淡然的侧颜, 顿时心中汗颜。她连忙轻微一动,肃然坐正。
良久之后,吴不用仿佛才从梦境中惊醒。扶在轮椅上的手微微抬了抬, 凹陷的两腮勉强裹着下颚开合, 声音有气无力的沙哑:“秦小友,可否把横刀见老夫一观。”
秦孤桐连忙起身, 解下腰间横刀,双手一托送到他面前。
秦孤桐祖辈戎马出身,家传武器取自军中横刀。长三尺二寸,宽一寸一。铁锻木制鞘, 秘制黑漆。犀角裹头,鞘尾以玄铁裹银缕,双耳错银嵌东海珠, 用鼉龙皮做挂带。
她低垂着眼,甚至不敢看他皱褶生斑的脸。岁月无情,胜过世间所有刀斧。秦孤桐轻声道:“吴大侠请看。”
说着, 她手腕轻轻一带, 横刀出鞘半尺。寒光隐隐, 刀身有铭文, 字迹不清。
就在这一瞬之间, 龙钟潦倒的吴不用浑身一震,猛然坐直。浑浊的双眼精光乍现,雪鬓霜鬟无风自动。一副枯骨仍如霜天秋晓,飒飒响琅玕。
这才是十七岁金榜题名占龙头,二十七仗剑东南入名谱。一手促成长安会盟的庐巢大侠——吴不用!
宝刀未老,英雄不死。
秦孤桐只觉浑身一轻,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吴不用伸手,稳稳接过横刀。手指摩挲铭文,老泪纵横,喟然长叹一声:“是,是它…是秦兄那把刀…”
他怅然而笑,伸手抹了抹眼角。握着横刀反复端详,仿佛孩童得到心爱的玩具,又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秦孤桐心中震惊,续而生出欢喜。
这把陪伴她成长的横刀,是她与父母唯一的系绊。刀身上模糊的铭文,似乎将揭开湮灭的旧事。
秦孤桐心潮澎湃,轻声问道:“吴大侠,您认得这把刀?”
吴不用恋恋不舍的将刀还回去,示意秦孤桐坐下,殷切问道:“你家中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