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清浅所料,秦孤桐暗暗点头。她料谭一顺所知有限,仍试探一问:“半年便能如此,太和宗想来财力非凡。”
谭一顺哈哈大笑:“道爷们不缺钱。我听族中老辈说,当年还有朝廷的时候,皇帝年年派人去太和宗封山,用金银珠宝堆一座山。据说太和宗的祖庭,白银砌墙,黄金盖瓦。”
秦孤桐见他不似开玩笑,心中哭笑不得。她与谭一顺又闲聊片刻,见他旁敲侧击询问自己来历。秦孤桐岂会直言,含含糊糊糊过去,起身道:“时候不早,明日还需赶路。今日叨扰谭镖头良久,望他日有缘,江湖再遇。”
谭一顺一直送她至潜龙居外,才拱手告辞。
秦孤桐入院后疾步进房,见到萧清浅方才心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萧清浅听完沉思良久,太和宗背后之人,她隐约已经猜到。此中错综复杂,她实在不愿阿桐牵扯入内。
她睫羽微颤,抬眸望向秦孤桐。见她眉头紧皱,苦思冥想。萧清浅又想到在太和宗之时,她练武之时的畅快无拘,拎着猎物归来时的得意欢脱。
喜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显得这世间仍有几分趣意。
秦孤桐与她眼神一触,顿时眉头舒展,笑道:“清浅可是困了?那我们早些休息。嗯,我去打水。”
萧清浅见她起身,连忙伸手拉住:“店小二刚刚已经送来热水,就在浴间。”说着,转身将收拾好的衣物递给她,揶揄道:“虽我在阿桐眼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拿衣递巾仍能胜任。”
秦孤桐听她打趣,顿时忍俊不禁,连声道:“是是是,是我小瞧萧女侠呢。”
秦孤桐素来麻利,片刻沐浴出来,将水倒去,又拉铃唤小二送来热水。加入凉水,试试水温,见一切妥当,才离开。
回到里屋,四下寂静。烛光朦胧,似真似幻,秦孤桐心中思绪万千。
安世俊那张苍白狰狞的脸,不断在她面前浮现。时远时近,时明时暗。那张嘴不断开合,无声倾诉着、嘶吼着。
安世俊、程小尚、周绍成,三人爱恨交织,两死一伤。明面只是一段说书人嘴里的风月故事,实则却是两个势力之间的暗斗。
安世俊与程小尚之间,真情还是假意?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如今此长彼消,翁家势弱,他为何还要出现在太和城?为人所逼还是自愿?
秦孤桐抬手按按眉心,心中怅然。
纵然大大咧咧看似直率愚愣的周师兄,也有难以释怀的往事。天下众生,果然无人不苦。生离死别不过转瞬之间,爱恋痴缠弹指成空。
“怎还不睡?”
萧清浅缓步进房,见她穿着白色中衣,披上长发盘膝坐在床上正出神,心生笑意,问道:“可是等我?”
秦孤桐抬眼望着她,认真点点头:“嗯。”
银烛红焰,如珠似泪。笼纱外,光朦胧。少女神情肃然,然而深邃眸眼中有欲说还休的温柔。
萧清浅自是心思剔透,但难免患得患失。见她神情异样,心中顿时紧绷,抿唇道:“阿桐有话便说。”
秦孤桐深吸一口气,无意识的攥紧被角,破釜沉舟道:“清浅,你还没告诉我,明日去武城还是庐巢。”
她说得极大声,试图遮掩忐忑不安。欲盖弥彰的模样与眼底的期盼,让萧清浅欲笑复落泪。她垂眸望着地上的影,复又抬头凝视着眼前少女,轻声问:“我不答,你便不睡?”
秦孤桐舔舔干涩的唇,不知为何突然安心。大概是萧清浅缓和从容的声音里,有她听得出的笑意。足以安抚她所有的彷徨怯惧,如烛火摇曳会熄灭,而月华明暗去恒古永存。
她专注凝望着萧清浅,见她净骨天然清瘦,轻风雪性高洁。看了许久,越看觉得无处不好,忍不住展颜失笑:“睡得。反正…你去哪里,我都跟着去!”
第62章
次日, 霞生破雾,晨鸡两遍。
院外隐约马鸣人声传来,秦孤桐迷迷糊糊苏醒。环着萧清浅腰肢,嗅着她身上幽香, 团缩暖被中不愿睁眼。
“阿桐。”萧清浅侧头笑道,“不去送送谭镖头?”
秦孤桐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委屈的瞧着她。见她浅笑淡然, 无奈的叹了口气, 翻身起床,麻利洗漱。
推门而出, 晨风爽气,秦孤桐顿时精神一抖。走到院中见鹊鸟叽喳,绕枝落花。她瞧着有趣,又怕错过谭镖头, 无暇驻足,疾步赶过去。
谭镖头见她来,颇为惊喜:“童姑娘这是打算早起赶路?”
秦孤桐见他们整装待发, 暗叹来得及时,上前抱拳一礼:“谭镖头一路顺畅,来日我们在太和城相见。”
谭镖头听她言下之意是特意相送, 心中甚是高兴。他知秦孤桐之前透露半真半假。但江湖打拼多年, 他信自己这双眼睛, 这两位少女非等闲人物。当下立刻拱手回礼:“承童姑娘吉言。你若有空, 可往鹰潭游历。龙虎山水, 必不让姑娘失望。”
两人又寒叙两句,谭镖头带着人马离开。
秦孤桐送出门,直到他们走远,方才折身回店。让店小二备了两份早点,她端着回房。
“清浅。”
她推门入里,抬头一愣。
萧清浅正欲起身,推被披衣,欠身去取发簪。她抬手轻拢乌发,宽袖滑过皓腕,堆褶在肘。美人仙肌胜雪,青丝如鸦。香肩半倚,斜插凤头白玉簪。
此情此景如画如幻,秦孤桐却冷不丁想起——那夜在荒野所见的瑰丽少年。
“阿桐。”萧清浅见她怔楞,浅笑轻颦,眼波盈盈,“可好看?
秦孤桐刹那回神,俏脸凝红。老实看了半响,低头望着粥点,低声喃喃:“秀色堪餐。”
萧清浅垂眸敛笑,装做不闻。
歇脚邸店的早食,自比不上太和城的精致可口。都是些普通的面点糍粑,好在干净抵饿。秦孤桐与萧清浅今日还需赶路,多吃了些。
收拾行礼,结算饭钱。两人一出门,杂役便牵马上前。这两匹皆是凉州骏马。当年龙骧铁骑纵横西北,便是依仗此马。
如今江湖人虽然轻功卓越,但到底不如骑马省力。外出行走,若是路途遥远,还是驾马乘船居多。当然,如千山一里之辈,自然另说。
两人驱马上了大道,秦孤桐道环顾左右,正气凛然道:“清浅,谭镖头说庐巢城离得近,只需两日路程,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如能打听到白鸢的消息当然好。要是那里风媒不行,我们再另做决断。”
萧清浅抿唇浅笑:“好。”
秦孤桐大喜,恐萧清浅后悔似的,立刻扬鞭策马而去。
两人日夜兼程,一路行云出山,涉水过溪。第三日晨起又行二三十里。路上行人渐多,皆往一处聚去。
秦孤桐四下看看,见路人个个挑担推车,不由好奇,便问道:“叨扰一句,你们这是去哪?”
路上行人都是庐巢城四周村民,早注意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江湖人。听秦孤桐问话,争先恐后回答。
秦孤桐本就听不懂乡间俚语,又见他们七嘴八舌,顿时头大。连忙拱手,对着其中一人道:“这是去庐巢城?”
年轻村妇穿着粗布衣衫,背着一筐艾草,牵着女儿。女童五六岁年纪,绑着羊角辫,甚是可爱。听秦孤桐相问,那女童奶声奶气抢答:“嗯,我们去赶集,姐姐也去?”
秦孤桐见她口齿清晰不怕生,很是喜欢,又问:“赶集好玩吗?”
“好玩!”女童顿时眼睛发亮,续而笑得见牙不见眼,“有糖,甜甜的。”
秦孤桐见她缺个门牙,不由一乐。从腰间摸出一枚大钱,手指一拨,飞到女童兜里。她做的隐蔽,除了萧清浅,谁都没瞧见。
“去买糖吃吧。”秦孤桐低笑一声,催马离开。
人流攒动,只见入城,不见出城。不足两里路,行了半个时辰。待到庐巢城下,只见城头披红挂彩,红绸蓝旗遍插垛口,迎风招展。门前敲锣打鼓,伎乐伶人撮科打哄,精彩绝伦。
秦孤桐看了一眼,笑道:“真是来巧了,这般热闹。”她说完一愣,定睛审视,面露疑色,诧异道,“怎不见江湖人士?”
她们从西南一路而来,沿途各城各镇。不论禁不禁武,总少不了带剑背刀的江湖客。可这庐巢城外一眼看去,都是寻常百姓。纵有体型健硕的,也不像有高深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