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飞疏心头一暖,又听她说:“萧清浅…这些年只怕吃了不是苦。”
月听筠将从向小蝶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字不落说出,听得青飞疏又惊又怒。东君眉头紧蹙,长袖愤然一甩。
月听筠知他怒极,叹息道:“真是万万不曾想到…那九转龙丹我屋里还收着两颗。君烈死了,方家投了天汉寨,九转龙丹的方子大概落到霍大手里,关于萧清浅的消息没有走漏。”
青飞疏笑道:“然后我学着方中正,将萧清浅绑来?这些年纵容着不死狱,我已经寝食难安。小叔多活了些年可又如何。听筠,你知我不畏死。”
他的语调依旧从容温和,却听得月听筠心酸。她生的伶牙俐齿此刻全没了作用,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流春城青家,怀揣枯木逢春秘术,一夜之间崛起于东南。三代家主皆是天纵之才,如耀星悬空不坠。可谁知道,这背后星辰陨落之迅疾,非常人能想象一二。
东君之名,是一个家族的荣冠,亦是一个家族的枷锁。
青飞疏早已接受这样的命运,并自愿带上这荣冠之后的枷锁。他见月听筠敛着眉头,心中生出少年般的窃喜。不禁露出宠溺之色,半是调笑的哄道:“这没精打采的猫儿,可不像荆钗门的月门主。”
月听筠见他笑如春风拂面,全没半点在意,好似自己白替他担心,没好气的说道:“就该说你活该,存着坏心思,果没好报应。”
青飞疏望着她笑,眼底盛着盈盈月光。
此刻,半个江南都在他眸中。
月听筠没来由的鼻尖一酸,慌忙偏过头去。她担着荆钗门,这么些年都未觉得累。此刻心里却无端生出苦涩,她摇了摇牙,极低的轻念:“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江南月,清辉满西楼。
青飞疏骤然握紧拳头,微微欠身,轻柔笑道:“冬潮将至,我先回流春城。若有幸不死,来年再见。若是…小妹年少,你帮衬一二。”
他离去之姿,闲雅从容。
月听筠笑了笑,抹去眼角泪珠。她起身从楼上一跃而下,沉声道:“盟主请留步。”
青飞疏闻声站定,缓缓转身道:“月门主,有事请讲。”
月听筠道:“盟主,炎门的事情如何说?荆钗门上下这么多嘴要吃饭,你说停我就停手了。舒家那边更是费尽口舌。你知道的,诸宜宫可不喜欢听我们十二城盟指手画脚。”
青飞疏闻弦知雅意,笑道:“景家如今四处游说,我们不能将盟友逼得太过。何况,凌泰城也不小,一口吃下容易噎着。”
月听筠浅浅一笑:“盟主,只怕我们荆钗门还没噎着,就要先饿死了。天汉寨像条疯狗,如今西南的生意做不得,您倒是给我们指条出路。”
青飞疏略一沉吟:“流春城到广陵城的海路,明年开春之后……”
“青盟主。”月听筠打断他,笑道,“中秋的时候,万尊主说,有意在北方开几家绸缎铺,问我可有兴趣。”
青飞疏神色不变,心中揣测真假。广陵城中四家鼎力:要说强弱,各有千秋。论财力是千帆堂,论地盘是彭世家,论声望当属广陵书院。可要论在江湖上的人脉,月听筠当之无愧。万亩田的拉拢,无可厚非。
青飞疏看着她,低头一笑:“绸缎铺子可不挣钱,我听说荆钗门的绣娘手艺无双,各城都争着抢着…连武城都不例外。”
月听筠忍俊不禁,抬手掩住唇。
真有趣,前一刻他们还如痴男怨女般情意绵绵。而现在,却为了各自身后那份重担,连情人都可以利用,连情敌都想拉拢。
青飞疏也笑了起来,一如惯常那般雍容温润,却透着十足的孩子气。他看着月听筠,缓和清雅的诉苦:“流春城虽富足,可这些年对抗海蛮,人力物力犹入石磨。消耗之大,匪夷所思。”
月听筠挑眉道:“不必盟主破费,只需你开开口。”
青飞疏无奈笑道:“原来你打的建邺城的主意。”
月听筠叹息道:“十二城盟中,除了建邺城,谁家肯无端让人咬一口。也只有迟城主慷慨,又敬你。”
青飞疏苦笑道:“迟城主哪里是敬我,她是敬的是流春城众多英灵,还有即将成为英灵的人。否则当初…我,也不会劝洛城主将机关城迁入建邺。”
江湖人一直有传闻,建邺城每年税银不少入了流春城的口袋。本是能编出些风花雪月的传闻,可建邺城那位迟城主实在太过肃然端方,又兼顾流春城抵御海蛮之事。江湖闲散们,也就只能说她一句傻瓜。
月听筠是知道的,她心底敬佩。但荆钗门这么些老小孤弱,她也要养活的。
“能有什么法子,老实人就是吃亏。我常想,若是没有长安盟约,倒没这么憋屈。”
青飞疏被她的气话逗笑,知她不过一时牢骚,笑道:“那我改道从建邺城回去,正好跟迟城主商议一下明年武道大会之事。不知能否,沿途拜访一下武城城主?”
“我也不贪心,朝天大道两间铺子。”月听筠飞快说道,“卓寒的确对我有意思,不过他到底只是个副城主,又是个愣头青。而且刚刚坐上副城主的位置,你觉得他有几分能力?”
青飞疏沉吟道:“能坐上武城副城主的位置,就是能力。听筠,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君烈死得蹊跷,西南剑拔弩张。如今翁城主突然身亡,荆楚诸城只怕要有震动。太和城又突下百条禁令,实在太巧。这两城一贯不和,此番我托人调和,只怕勉强维持一时。要是我明年没有消息,你……”
月听筠不悦打断道:“你死了还有迟否,十二城盟离了你不会分崩离析,江湖离了你也不会天下大乱。”她的焦躁不安顿时全部昭显,连她自己都一愣。
青飞疏抿唇一笑,柔声道:“听筠,我…”
“不必安慰我。”月听筠缓步上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太过冷静尖锐,以至于让东君都心悸。
月听筠蓦然一笑,避开之前的话题,语气轻越的说:“我有时候,恨自己太聪明…万老头想要天书秘卷,你想要什么?”
青飞疏展颜而笑,仿佛将月色揉碎在眼底。他伸手拂开月听筠肩膀上的落花,在她耳边轻叹一声:“我常想,若是没有长安盟约,倒没这么憋屈。”
第120章 晋江独家
青飞疏憋屈, 有人更憋屈。
“你说什么!八千斤精铁锭?为什么不早说!”
纪南城翁家家主的书房富丽堂皇,满屋白绫也遮不住珠光宝气。麻衣素服的翁家大小姐怒吼咆哮,新任纪南城城主抱着蛐蛐罐躲在书桌下面,哆哆嗦嗦小声抽泣。
“别哭了!”
翁大小姐听得心烦意燥, 龇牙吼道:“再哭我就把你的铁头大侠掐死!”
纪南城城主陡然一惊,就要起身和姐姐理论。情急之下忘记自己在书桌底下,抬头装了个眼冒金花。想着自己的铁头大侠, 死死咬着下唇没敢哭出来。
翁大小姐来回踱步, 恨不得将青玉石地砖踩碎。她眉头皱成一团,怒气冲冲的往椅子上一座, 对着弟弟吼道:“滚出来。”
纪南城城主眼泪汪汪的看着姐姐,低声道:“…能不能不滚?”
翁大小姐气得要吐血,咬牙切齿道:“能!”
城主大人缩缩脖子,磨磨唧唧挪出来。抱着蛐蛐罐子, 在离姐姐最远的地方站好。
翁大小姐坐在圏背椅上,目光空洞的望远。屋檐下的一派白灯笼,在秋风中瑟瑟摇摆, 遮住了大半天空,只余下一条夹缝。
看着那夹缝忽大忽小,翁大小姐心神恍惚的想:父亲坐在这里时, 见到的是怎样的风景?
已经入土为安的亡者, 无法告诉她。
“阿父。”
翁大小姐捂住额头, 不愿再多想。逝者已逝, 如今她要做得, 是撑起翁家!是将纪南城死死的握着手里!
可她能怎么办!内忧外患,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几位客卿纵是忠心耿耿,但到底是武夫,遇到这种事情,除了打杀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看来只能如此了。
舅舅,是你先不仁不义。
新任的纪南城城主见姐姐捂住眼睛,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挪动。
“你去哪!”
城主大人一哆嗦,连忙笔直站好,眼神乱飘着胡说八道:“我我,我透透气,我随便……”